哪裡有半分端王平日裡冷漠銳利的影子。
「沒什麼。」我退後一步,拉開距離:「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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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許多人注目的地方,我的目光不會一直追隨他,我是未來皇後,他是端王,我們之間橫著不可逾越的鴻溝。
而此時,隻有我和他,隻有趙泠越和烏木朗意。
我的目光緊緊追隨,因此發現了曾未發現的那一點不對。
「你的腿怎麼了?」我緊緊拽住他的衣角,急迫的問道。
就在趙泠越凝神的一瞬,數支泛著青紫光芒的銀針破空而來,呼嘯而至。
「快走!」趙泠越一把將我推開,手裡不知何時多了一把劍,此刻正凌厲飛轉,擊落的銀針發出鏗鏗聲,甚有火光一閃而滅。
我彎腰蹲下,而後飛速向下奔跑。
42
趙泠越受傷了。
他傷的很重,對方似乎人數不少,躺在地上的死屍甚至徹底掩住了我們來時的路。
這個認知令我心下發涼。
陸重還在寺外守候,他是陛下心腹,能夠悄無聲息的避開他的耳目追殺進來,隻有一個人能做到。
「我哪裡得罪那個老妖婆了?」我忿忿跺腳:「她到底要幹什麼!瘋了嗎?殺了我對她有什麼好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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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泠越捂著血汨汩的傷口,竟還笑的出來:「你沒得罪她,可陛下得罪她了。」
「你是說,三王爺?」我猶疑道。
「三哥下落不明,那老妖婆便認定了是皇兄所為,今日她想必是要以你作交換,換她兒子。」
「我呸,什麼玩意兒。」我憤憤道:「等我活著出去,絕不會輕饒了她,抽了她的筋我跳皮繩兒!」
趙泠越笑的一口血噴湧而出,他虛弱的靠在牆上,眼裡笑意不減,調侃道:「看來公主沒變,還是這麼天不怕地不怕的…」
「你別說話了!」我蹲下去扶住他的肩膀,他的傷口在腹部,鮮紅粘膩的血液染紅了他的衣衫,叫人看的觸目驚心。
我撕下裙擺卻又發現它粘上了灰塵,於是我脫下外袍,替他裹在傷口處。
「剛剛隻是一批刺客死了,馬上會有更多人來的…你不要管我了,還是趕緊逃命吧。」趙泠越聲音很低,我仿佛感覺到熱氣隨著血液,從他身上一點點流失。
「從這裡走要多久才能徹底走出密道?」我急忙問道。
「不會很久的…快走…快去找人來…」趙泠越漂亮的眼眸彎彎,他竟然還在笑:「別讓我死在這兒…快去…」
「你等著,我馬上叫人來。」我提起裙擺。
他深深的看了我一眼,然後緩緩的、疲憊的閉上眼睛。
我離開了。
我心跳越來越快,卻不敢稍作停留,一路狂奔著,汗湿的裡衫緊緊的貼在我身上,粘膩的血液還在我的手上,這是趙泠越的血。
我恍如做夢,腳步漸漸慢了下來。
這是小王子的血啊…
不,好像有什麼不對…
我仰起頭來,滴落的水珠濺到我的唇上,土腥混合著血腥。
不對,外面有叛徒,所以不直接出去而是選擇密道。
受傷後的趙泠越...
不對!
我飛速沿著原路返回。
43
我從來沒有跑得這麼快過,好似耳邊隻有風呼聲與心跳聲。
靠在牆上的小王子,最後一眼,漂亮真摯的眼睛,那樣不舍的望著我,像包含了千言萬語。
他在向我告別。
我想起那年夜裡的火與青草、想起我趴在書桌上每每醒來,他溫柔的注視著我、想起我們曾一同看過的日出,我看著朝陽,他笑著看我…
「啊!」我狠狠摔在地上,腦海裡卻又想起他倔強的跪在雪裡,凝結冰霜的睫毛,毫無血色的唇瓣。
「值得。」他說值得。
因為不是為了柳拂如,而是為了你…
為了你,烏木朗意,所以值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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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住手!」我聽見自己肝膽欲碎的吶喊。
黑衣人抽出長劍,噴湧而出的血液,濺了他一身。
趙泠越抽搐一下,仍不忘低聲道:「快走啊公主…」
「我逃不出去了,對嗎?」我竭力使自己冷靜下來,望著黑衣人,我盡全力忍住想與他拼命的衝動:「你不要殺他,這與他無關。」
黑衣人偏過頭,冷冷的望著我,銀色的面具在昏暗的密道裡閃爍著冷冽的光芒。
「你知道我是誰,我是烏木朗意,是西北第一美人。」我此刻狼狽的隻著貼身裡衣,為禮佛,沒有戴任何首飾,即便如此,我仍想用我這張臉,搏一搏。
我平靜下來,緩緩走近他:「隻要你願意放了他,我可以滿足你所有條件…所有。」
我解開頭發,額間汗水滴落,清晰可聞的嘀嗒聲。
「別這樣…」趙泠越好像才意識到我要做什麼,他掙扎著想要站起來,一雙眼染上殷紅的顏色。
「這與你無關!」我冷聲道。
「真讓人動容啊…嫂子與小叔子,高貴的公主殿下,也不過如此嘛。」黑衣人的聲音低沉暗啞,帶著微微的嘲諷。
他拿方才的劍指著我,劍尖殷紅的血液在我面前滴落。
「陸重的人也被你們解決了,是嗎?」我抬眼望著他:「所以我逃不走的,你不用擔心。」
」你很聰明啊…」黑衣人略微仰頭,高傲的抱胸望著我。
「既然如此,你又在怕什麼呢?」我歪頭望著他,極盡天真與嬌媚。
「三王爺,是怕陛下追殺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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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王爺,也就是趙泠成,緩緩摘下了面具。
我就知道是他,除了他,還有誰敢弑殺皇子。
「知道嗎,你本該是我的皇後。」趙泠成長著一張邪魅陰柔的臉蛋,冷厲內斂的氣質讓我心中微撼。
他不是趙泠越,趙泠越的冷漠像狼,孤獨卻高傲,是生人勿近的孤傲。
他的冰冷像蛇,在陰暗角落裡吐著黑信子,他看著你,像蟒蛇盯著食物,讓人從腳尖麻到頭頂。
「你還有機會不是嗎?」我強作鎮定:「我還沒成為皇後,還有十天。」
趙泠成笑了起來:「公主殿下,你就這麼迫不及待嗎。」
我一步步走近他,伸出手去撫摸他的臉:「我會成為皇後的,對吧?」
趙泠成一把抱住我,邪氣十足:「會。」
「不要在這兒。」我指了指地上昏死過去的趙泠越:「我們去前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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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躺在地上,望著趙泠成慢條斯理的單手解衣服。
搞什麼,磨磨蹭蹭的。
我撲上去環住他的脖頸,親吻他的臉頰,含含糊糊的問:「你喜歡我嗎?」
他沒有回答我,冰冷的唇直接堵住了我的嘴。
我像條魚一樣扭動著,替他解衣服,終於感到一絲熱氣時,我睜開眼望著他。
他們老趙家的人,睫毛都挺長的。
最後一刻,我這樣想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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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王子?」我扶住忽然衝過來的趙泠越,他的手裡還死死攥著劍,割開了手都不知道。
「趙泠成那個王八蛋呢?」他仍很虛弱,瞳孔裡卻燃燒著兩簇小火苗。
我翻了個白眼:「昏了。」
」什麼?」他失聲喊道。
「你這麼大聲幹嘛?」我誇張的噓了一聲,手下仍不停,給他裹傷:「我拿毒針給扎昏的,放心吧,沒死。」
腦海一閃,鏗鏘的毒針飛舞時,我蹲下身去,迅速撿了兩支,揣進兜裡,這才飛一般的逃命。
趙泠越大大的松了口氣,臉色登時更蒼白了。
「這是我在他身上找到的,這麼多瓶瓶罐罐,你看看有沒有藥。」我著急的一股腦塞進他手裡。
他迅速辨認一番,將其中的兩個藥丸吞了下去,又封了幾處穴位,這才能勉力行走。
我扶著他,匆忙逃走。
黑暗中,一雙蛇瞳,緩緩睜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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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剛才早就知道了對不對?」我邊走邊嘟囔道,眼裡已經有了淚水。
」知道什麼…」
「知道外面守著的人都死了!知道一時半會根本走不出密道!」我情緒激動起來:「你幹嘛?要讓我一輩子記得我把你扔在那兒自己逃命嗎?」
說著說著,我的淚水便滾落下來,哽咽起來。
方才的一幕我至今後怕,若我反應再晚一點,趙泠成那個毒蛇一定會殺了他的。
「哭什麼…」趙泠越長長嘆了口氣:「我是陛下的臣子,保護你,是我的責任……即便我死了,與你也沒有關系,你隻用安心做你的皇後就好了。」
我默默擦掉激動的眼淚,低聲道:「那你求陛下讓柳拂如入宮,究竟是為了什麼?」
「如你所說,柳家日益崛起,已成陛下心腹大患,陛下當年為了不丟太子之位,曾許諾要娶柳拂如為妻。」趙泠越陷入思緒裡:「陛下不知為何,突然反悔,並將柳拂如指給了我,你若是柳青雲,你一手扶起的準女婿翻臉不認人,你會怎麼辦?」
我腦子裡一團亂麻糾結不清,我搖了搖頭。
「如果我是柳青雲。」趙泠越眼眸清明寒厲:「我會讓他知道出爾反爾的代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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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這就是代價,未免太過沉重。
我扶著趙泠越狼狽不堪的逃出白馬寺時,趕來的御林軍足有數千人之多,真正的將白馬寺包圍了個水泄不通。
眾軍皆舉著火把,一時間寺外亮如白晝。
而陛下正站在白馬寺的大門口,負手而立,面容清俊而威嚴不減,這是真正的君臨天下。
我忽然意識到。
白馬寺的僧人跪了一地,或念經祈禱,或低聲央求。
陛下見到我,無邊冰山般的冷酷終於有了一絲松動,卻在見到趙泠越時,重新合上,甚至更加寒涼。
陛下並沒同我說話,而是輕輕揮手。
我尚未反應過來,隻見眾軍將手裡的火把高高拋起,精確無比的投進寺裡。
」陛下,這是皇家寺廟啊!我佛慈悲啊!」
「陛下,切勿在佛門清淨之地殺人放火啊…」
「我佛慈悲,我佛慈悲啊陛下…」
……
白馬寺火光衝天,再無生路。
遍地的嗚咽裡,我抬眼卻見到他的微笑。
一個無辜至極又惡意滿滿的微笑。
腳踩生靈,手掌生死。
這便是帝王。
阿彌陀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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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同我第一次見到陛下,濃重的血腥氣在空氣裡流動著,陰蟄的烏雲懸浮在太極殿上空。
陸重身受重傷,仍跪在殿外請求處分。
陛下已下死令,掘地三尺也要找到趙泠成的屍骨。
那夜在白馬寺前,臨上馬車時,陛下曾遙遙回首看來。
漫天火光焦灼,我幾乎以為我身處雪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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