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已經命人將那老太婆的筋骨留下了。」
我猛地抬頭,卻見陛下仍漫不經心的擦拭著手指,語氣平常的像在討論今天吃什麼。
「我不要。」
「也好,怪惡心的。」陛下點點ẗű̂ₗ頭,眼眸彎起一個漂亮的弧度:「那趙泠成的呢?你要不要?」
我低著頭不吭聲,卻仍好像能感覺到他熾熱的目光,停留在我脖間紅痕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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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靜靜的聽著金公公念叨:「婚期將至,依照中原習俗,公主這三天是不能再見陛下了。」
「嗯。」
「不見也好。」金公公寬慰道:「陛下近來戾氣甚重,還在為了公主被劫持一事生氣呢,一日之內,不知處置了多少叛賊,抽皮扒筋,猶不解恨,隻怕是要誅九族…」
皇宮上空的滾滾雲浪,那是多少亡靈的血氣凝結。
我問道:「陛下不是身體不適嗎,為何那日突然便好了?」
金公公道:「那日夜裡陛下醒來,不見公主便執意要去白馬寺,本是想在寺外等候公主您,豈料正好遇上三…他帶著叛賊將陸將軍手下圍剿了個幹淨,躲進寺中追殺公主您,陛下深夜出行,並未帶多少人馬,又身子不適,還受了傷呢…好在…」
「什麼?陛下也受傷了?」我騰一下站起來,急急忙忙往太極殿衝去。
原來我在他身上聞見的血腥氣,不光是別人的,該死的,我竟然沒發現。
「公主喂公主!」金公公忙攔住我:「剛說了,依據習俗,您現在還不能見陛下呢!」
我扶住頭,我怎麼把這個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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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麻煩你轉告陛下,要他注重身子,好好養傷吧。」我嘆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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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日夜裡,我失眠了。
那日他遙遙望來,我攙扶著趙泠越。
我光顧著害怕他眸中冷光,竟也不知道,他黑衣下,是否亦有深紅的血液為我奔流而出。
他是否對我,失望至極?
我披衣而起,從窗子裡望去,太極殿仍燈火通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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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在那兒?」小太監警惕問道。
「是我。」我緩緩走出來:「陛下…可曾歇息。」
小太監忙行禮,又結結巴巴道:「不曾呢,師父勸了好幾回,陛下都不肯歇息,眼下已經快要亥時了…」
我貓著腰,鬼鬼祟祟的鑽進了大殿。
「三公主?」金公公見到我,眼珠子都快瞪下來了。
「我想見陛下。」我不好意思的摸摸腦袋:「我們烏木家,不忌諱這個,你就讓我進去吧公公。」
「唉,好吧…」
燈火通明的殿內,一個清雅俊秀的青年正枕手而眠。
他的睡顏靜好,乖巧又柔弱的樣子。
我忍不住腹誹,睡著了這麼乖,睜著眼睛簡直把我嚇個半死。
想起兩次他那凌厲凜冽的眼神,我忍不住伸出手指,惡作劇一般的觸碰他的睫毛。
豈料他睡眠極淺,尚未觸碰到睫毛,他便已經睜開眼睛。
眼中混沌迷茫隻有短短一瞬,立刻恢復清明。
他的戒備心很強。
我忽的想到。
因為幾乎是一瞬間,他牢牢捉住我的手,反手將我的脖頸掐住。
那一刻,這隻手的力度讓我幾乎以為我必死無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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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朗…」他急忙松開手,站起身來扶住我。
我甚至呆到不明白發生了什麼,隻感到脖頸一片火辣。
陛下抱住我,讓我坐在了他的身上。
他的手撫摸過來,我本能的緊緊閉上眼睛。
「對不住小朗。」陛下的手停下來,沒再觸碰我。
他的聲音疲憊至極:「我以為是刺客。」
我臉頰微紅,這個姿勢,實在是曖昧極了。
我望著他硬朗流暢的下颌角,他生的好看,哪裡都完美,就連一雙手,也是骨節勻稱,纖長白皙。
「陛下,聽說你受傷了…」我擔憂的握住他的手:「可以讓我看看傷口嗎?」
陛下扶起我,我們坐在地毯上,他當著我的面解開了衣服。
我眼睛一眨不眨的望著他,他如玉的面龐悄然染上一絲霞紅,終究還是硬著頭皮全解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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蜿蜒輾轉的舊傷幾乎布滿了他的身體,與他精致容顏幾乎形成刺眼對比。
然而更令我幾欲落淚的是,解開繃帶,胸膛上心髒下,有個血洞,尚且還在冒血,隻差一點點,便正中心髒。
我仔細的替他纏好繃帶:「該死的趙泠成,王八蛋!」
我的聲音已經帶著哭腔,他卻笑了起來:「他是我的三弟,小朗這是在罵我也是王八了?」
我抬起眼睛來看他,淚眼婆娑的:「你明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
「別哭…」陛下在我淚眼裡,好似更溫柔了一點,他替我擦掉眼淚,低聲道:「我不會放過他的,放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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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重重點頭:「拿他的肉喂小花。」
「……」
「小花是誰?」
「我養的王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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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讓小金子送你回去吧?」陛下無奈的望著賴在他肩頭的我。
「不要,我不想回去,我害怕。」
「怕什麼?」陛下輕蹙眉頭,扶住我的肩膀。
「我一個人,住那麼大的宮殿,我能不害怕嗎?」我撇撇嘴:「我想家…我還怕…怕」
「還怕什麼?」陛下笑的眉眼彎彎。
「怕做皇後。」我鼓起勇氣說道:「你準備什麼時候…接柳拂如進宮?」
陛下斂下笑容:「誰告訴你我要接她入宮?」
我不吭聲了。
「柳青雲那個老東西,以為能繼續威脅朕,像兩年前一樣。」陛下輕蔑一笑:「做他的春秋大夢。」
我望著他把握十足,神採飛揚的模樣,不禁笑了:「可是陛下不是答應他了嗎?」
「答應他的人是兩年前的我。」陛下狡黠自信:「昨日之我,已非今日之我。遑論兩年前的我?」
我忍不住哈哈大笑,他這不要臉的模樣,真有幾分眼熟。
「柳青雲與趙泠成狼狽為奸,如今趙泠成大勢已去,我倒要看他柳青雲一個老匹夫,能翻起什麼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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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陛下鐵血手腕,兼之殺伐決斷,我還是放不下此事。
當日密室裡,趙泠越其實隻說了一半。
柳青雲要陛下付出的慘痛代價,其實也包括了我。
初見陛下時,他追查一路跟隨我的刺客,那些進進出出的人,那些滴落在地毯上的血,恐怕隻是我們所能窺見的冰山一角、替罪羔羊罷了。
不論白馬寺中的刺殺柳家有沒有參與其中,柳青雲一定比任何人都更希望我死。
趙泠越規勸陛下不要和柳家作對,何嘗不是在為我留下一點餘地。
中原的波雲詭譎、陰謀黑暗實在是令我心力憔悴。
我像在攀爬陡峭的山,稍有不慎,下場隻能是一個粉身碎骨。
59
我旁敲側擊的從明月口中打聽到了一點趙泠越的情況。
他傷的很重,幸虧當日及時的一點丹藥救了他一命。
「不過皇嫂不必擔心。」明月寬慰我道:「有樂平會照顧他的。」
她口中的樂平正是當年救了趙泠越性命的老太妃的外孫女,因自幼養在宮裡,所以先皇破例賜予她公主稱號,封號為樂平。
因之前祭拜母親近日才返回京都,所以我們一直沒能見上面。
「皇嫂一定會喜歡她的!」明月笑眯眯的:「樂平活潑開朗,是大家的開心果呢。」
「是嗎?」我微微一笑,想起那年少年曾在神志不清時溫柔的呼喊公主。
究竟是朗意公主,還是樂平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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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婚如期而至。
我曾緊張忐忑了好幾天,真正到了這一天,我卻一點也不緊張了。
寅時起身,淨身裝扮,光是禮服便是足足七層,珠釵環繞,鳳釵凰冠。
皇後儀駕一路行至太和殿外,於露天殿臺上正式行冊封禮。
禮官唱禮詞時,我透過一層薄紗,望著陛下,他身著一身袞黑金紋龍袍,亦是久久凝望著我,輕啟唇瓣,他在「說」:小朗。
我嘴角微微上揚,看著他一遍一遍的「呼喚」我的名字。
隔著北魏西北的人與海,我們終是相遇了。
祭天拜地,而後接受眾臣朝拜,跨越火盆。
接受眾臣朝拜。
我們站的很高很高,以至於我面朝大臣時,我輕易便看見遠處遼闊的山,淡青色的天,輕拂而過的風。
我的目光穿越人、穿越樓、穿越一切,直到看見,在很遠很遠的地方,有人也在靜靜的觀望著這一場大婚。
今日起,我將格桑束之高閣。
今日起,我將年少的夢忘卻。
今日起,我是皇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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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一幹命婦指引著,我來到了洞房裡。
鋪天蓋地的大金大紅顏色,從前我隻覺俗氣,如今看著卻是滿眼歡喜。
龍鳳喜燭靜靜燃燒著。
我坐在寬大的喜床上,設有百子帳百子被,被下鋪滿花生桂圓紅棗,咯得我坐立不安。
「皇後娘娘莫要動,這花生紅棗的意思娘娘可知?」一位年紀稍大的命婦和藹問道。
我羞澀的點點頭。
在場的官婦皆掩唇輕笑。
「皇後娘娘,皇後娘娘!」忽的從外面跑進來一個六七歲的小孩,他大聲喊道:「娘娘,生不生?」
我臉上燒紅,輕聲答道:「生。」
一片笑聲中,陛下進來了。
我望著他一步步走近。
長身玉立、豐神俊朗。
天地之間,仿佛隻剩你我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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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與陛下並肩躺著。
回想起方才合卺禮陛下看著我的眼神,我的臉上餘溫仍未褪去。
陛下忽的牽住我的手,側過頭來望著我:「小朗,你知道我是什麼時候知道你會嫁給我的嗎?」
我心中隱隱有了猜測,卻又覺得不太可能,我搖了搖頭。
「你剛出生的時候。」陛下笑起來:「我的母親告訴我,等我長大了,在遙遠的西北,有個漂亮的小公主會嫁給我,那時候,我才五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