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候我的母親與先皇甚是恩愛。」他回憶起過往,眼裡是明亮的星星:「那時候先皇還隻是一個默默無聞的王爺,他與你的父親有過一面之緣,並約定成兒女親家,一直等到我五歲,你娘親才終於生下女兒,就是你。」
他摸摸我的頭:「你也知道的,對嗎?」
我窘迫的點頭,那時候阿爹一喝醉就讓我去中原嫁大王子做大妃,我小時候還對此深信不疑,長大了便以為不過是阿爹的玩笑話。
如此說來,他從五歲便知道…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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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先皇的胞兄,本來的太子遭人暗殺去世,先皇臨危受命,登上帝位…」陛下眼眸逐漸變得陰鸷:「為了穩固朝政,先皇娶了丞相的女兒為皇後,那個女人最擅於挑撥離間、一些下三濫的手段,因此先皇與我的母親愈來愈疏遠,甚至我的母親至死,也不願再見先皇一面…」
我反握住他的手,擔憂的望著他。
陛下輕輕一笑,輕柔的吻上我手。
「所以我絕不會讓這個故事重演,這是我對母親的承諾,亦是對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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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說要帶我去一個地方。
我們換下沉重繁瑣的吉服,穿上輕松的便服,像一對平凡的夫妻,攜手散步。
「到了嗎?」陛下小心翼翼的牽著我的手,我的眼上蒙著布,什麼也看不到,卻能感覺到,我們似乎上了一座閣樓。
「到了。」
眼上的布摘下,漫天星辰光芒下,成堆的畫像翩翩翻飛。
是我,從小時候牙牙學語到長大策馬奔騰,有站著的、坐著的、笑著的、哭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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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開始是使臣畫給我看,後來,是我畫給自己看。」
原來我從未見過你,你卻早已見證了我的生命。
我回過頭去,陛下站在那兒,滿心滿眼,都是烏木朗意。
我們在這裡,拜天地拜神明,以草原的禮儀,遵循神靈的指示,正式結為夫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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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黑甜昏暗的夢裡醒來,我躺在閣樓的小塌上。
回想起昨夜,半夜裡落了雨,外面風雨飄搖,裡間卻溫暖如春,我與陛下,肌膚相親、親密無間。
我曾吻上陛下傷口,妄圖以此撫平他過往傷痕。
陛下戰慄著喘息,烏發錦緞一樣散開,一雙眼眸此刻燦如星辰,烏黑的瞳孔似乎倒映出小小人影。
某一刻,我們死死地握緊彼此的手,向神明發誓永不分離…
想到這,饒是我平日裡臉皮再厚,此刻仍是忍不住紅的要冒煙。
我轉過頭去,看著陛下睡顏。
遠山般的眉,秀挺鼻梁下,嫣紅的唇似乎還有些…腫?
想起昨夜那樣瘋狂的纏綿,我再度想要鑽進被窩…
「小朗兒…」陛下忽的撲過來撒嬌似的喃喃:「朕好痛~」
我捂住臉,表示我也是。
「你說哪兒痛?」陛下狡黠一笑:「我說的是後背痛,被你抓的…小貓兒。」
我蓋住臉。
讓我挖個洞吧拜託。
起身之時,床榻上有一抹刺眼的紅。
陛下見到,竟怔了一瞬。
我喚道:「陛下…」
「這是…」陛下抬眼望著我,他神情復雜,叫我一時不知如何回答。
陛下眼尾泛著紅,緊緊抱住我,不吭聲了。
聯想起那日他望著我脖間紅痕時狠戾的殺意,和對趙泠成恨不得挫骨揚灰的滔天恨意。
我終於明白,心底默默嘲笑了他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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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大婚,舉國歡慶,陛下也有幾日假期,可以不用上早朝。
陛下牽著我的手,帶著我了解他的過去。
「這是我小時候讀書的地方。」陛下輕輕捏捏我的臉:「每日寅時便要起身讀書,先皇和太傅還要嫌棄我不夠用功呢。」
「啊…太慘了吧。」
我仿佛看見那個小小孩童,拿著筆不停的學啊學,可憐兮兮的說:我可不可以多睡一會兒會兒…
「哈哈哈…」我被自己的腦補逗笑了,笑個不停。
陛下無奈又寵溺的揉揉我的臉:「知道你日子過的幸福,每日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床,懶貓。」
我趕緊奉承道:「陛下好厲害哦…您是怎麼樣熬過那麼多年折磨的?」
陛下微笑:「因為我知道在遙遠的地方,我的小媳婦正過著舒服日子。」
我當做玩笑,哈哈笑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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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去好多年,我不敢真ŧṻₘ正閉眼。」陛下擁住我,嘆息道:「整整十三年了,我身邊沒有一個人不是那個毒婦的眼線,我是他兒子做太子的最大阻礙,她恨不得我立刻死去,每個夜晚,我警惕著,一點風吹草動就會醒來,我不敢信任任何人,更不會允許任何人近身,如今終於,我也可以在一個人枕畔安眠,不用擔心會在睡夢中了無聲息的結束此生……我終於不再是一個人了……」
我不敢想象那是怎樣絕望壓抑的日子,才養成了他那樣警覺的靈敏的反應。
讓我過一日那樣戰戰兢兢如履薄冰的日子,我都受不了。
但他,一忍,便是整整十三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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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婚期一過,立刻便要忙著處理朝政。
偌大的後宮,真太後已經死去,冒牌貨遵照陛下指示每日呆在太後宮裡閉門不出,而後宮裡的兩個婕妤更是不必多說,見不到陛下,又沒了太後撐腰,根本不敢招惹我。
我很快無聊起來。
「宮鬥!」我忿忿道:「鬥個毛,還不如看鬥雞呢。」
娜索小青站在我身後,無語的搖了搖頭。
小青,就是那個得陛下恩惠的小丫頭,提議要去明月公主府。
我其實不太喜歡明月公主,但又實在是無聊的很,隻好拿了出宮令牌,權當出去散散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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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公主見到我來十分開心,她拉著另一個嬌俏少女向我行禮。
「這便是樂平。」
樂平公主長的十分漂亮,一雙杏眼加上巴掌大的小臉,可愛極了。
「樂平曾聽泠越哥哥提起過皇嫂。」樂平笑的眼睛彎成了月牙:「今日一見,難怪陛下傾心多年。」
我微感窘意,明月適時替我解圍道:「你這丫頭,膽子越發大了,陛下你也敢亂嚼了?陛下傾心多年,我這親妹妹還不知曉呢,你又如何得知?」
樂平縮縮脖子,笑道:「泠越哥哥告訴我的,陛下不會與小孩子計較的,對吧,皇嫂?」
我心沉了下去,裝作無事點了點頭。
樂平見到,眼神微閃,笑的更開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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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大大咧咧,並未發覺我與樂平之間湧動的暗流,我卻直覺,她非常不喜歡我。
明月去給我們拿東西時,樂平一雙眼睛直直的盯著我。
我漫不經心的端起茶杯,自顧自的喝茶。
「皇後娘娘,你說,為什麼一個女人會肆無忌憚的享受了一個男人的好之後,還能若無其事的嫁給另一個男人呢?」
我慢條斯理的放下茶杯,道:「本宮不知,本宮隻知道,你一個未出閣的小姑娘,多少該有點避諱。」
樂平被我這樣一說,神色依然淡定如常:「樂平不過是為友人打抱不平罷了,何況娘娘自西北而來,應該不會有這許多忌諱吧?」
你的意思是西北女人都和你一樣開放咯?
我正要開口,恰逢明月走了進來。
「你們在聊什麼啊?」明月問道。
「一點問題請教了娘娘。」樂平笑吟吟的說:「娘娘似乎對女兒家的感情之事很是精通呢。」
喲,小丫頭,竟還有兩幅面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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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話一出,明月直勾勾的盯著我。
我咳了一聲,不自在的回答:「算不上。」
明月公主兩年前喪夫,前些日子她想要嫁新科狀元徐安朝被拒,央求陛下賜婚,陛下也拒絕了,因此陛下與她的關系一度惡化。
「皇嫂,你知道該如何讓……意中人喜歡你嗎?」明月公主羞澀又急迫,簡直把我當做救命稻草一般。
我望著這位為情所困的小姑子,又看了看託腮看好戲的罪魁禍首,無語仰望蒼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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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就不該來這兒。
不來這兒我就不會被拉住做了足足兩個時辰戀愛老師。
在明月公主第八次告訴我,徐安朝貌似潘安、克矜有禮是她的菜時。
陛下終於派金公公前來傳喚,說是要我陪著用晚膳,我淚目,陛下果然是上天派來救我的。
我忙不迭起身:「本宮就先行回宮了,下回再聊好吧?」
明月還未表示意猶未盡,樂平突然起身道:「樂平送皇嫂出去吧。」
我愣了愣,點頭。
「皇嫂,樂平真的很羨慕你。」樂平十分平靜的向我行了一禮。
我道:「為何?」
樂平仰頭望著公主府外暗沉的天色,一張小臉上是寂寥神色:「遇到喜歡自己,自己也喜歡的人,何其有幸,何況是在這滿是算計的皇宮。」
我沉默的望著她,她此刻的樣子和明月何其相似,愛而不得,都是此般哀愁。
我想起那一年,我也曾對某人,有過如此哀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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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此刻正邊用膳邊向我抱怨:「明月喜歡狀元郎,可狀元郎又不喜歡她,難不成還要朕還要強摁住他倆一塊成親嗎?」
我想象著那個畫面,有些忍俊不禁。
陛下嘆了口氣,望著不停夾菜的金公公,開口道:「小金子退下,朕要和皇後說話。」
「陛下不可。」金公公煞有介事道:「老祖宗定下的規矩,陛下用膳老奴必須侍奉在旁。」
陛下心知說不過頑固的金公公,兩次吃癟,可憐巴巴的望著我。
「哈哈哈」我很不給面子的笑出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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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花一樣飄來的邀函堆在桌子上。
我頭痛,頭好痛。
「娘娘,您可以選擇不去呀。」小青天真道。
「本宮怕明月追到宮裡來。」我仰天長嘆,認命的起身更衣打扮。
冬天賞雪宴,春天賞花宴,真是吃飽了撐吐了。
北魏民風開放,不拘小格,因此明月公主邀請了一眾文人雅士前來賞花。
因著我身份特殊,明月特意給我安排了帷幕遮的嚴嚴實實,在場並無人知曉我的到來。
我和明月躲在屏風後頭,猥瑣且貪婪的偷看狀元郎。
隻見這狀元郎不過十八九歲的年紀,與在座的各位雅士相交,不僅不怯,反而淡定異常,態度不卑不亢,既不高談闊論,也不沉默寡言,每當他開口,所有人都會停下來,儼然一副中心人物。
「怎樣?他長的好看嗎?」明月激動的握緊我的手,眼睛都成了心心眼:「貌若潘安有沒有。」
狀元郎長相偏溫雅俊秀,應屬於溫潤如玉派,隻是那雙眼睛卻十分淡漠,顯出幾分難以靠近的氣場來。
「好看。」我掉頭就走:「不過本宮認為陛下更好看。」
略略略。明月朝我做了個鬼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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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發呆了一個時辰,喝了無數幾杯茶水後,我開始尿急了。
這些人仍舊興致勃勃的談論什麼花氣節最高什麼花容顏最好。
我聽了個沒趣,便讓娜索陪著我去如廁。
公主府是真的大,亭樓假山、小湖長廊,簡直能把人頭走暈。
走到一半,我發現不遠處長廊盡頭的偏房裡,有個丫鬟正鬼鬼祟祟的四處張望。
這個丫鬟我識得,正是那日見到樂平時她身後的丫鬟,因為長的有幾分像小青,因此我還特意多看了幾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