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意遲遲盡興歸。」陸重習武之人無感強於常人,即使隔的如此遙遠,他仍可以看見那副門聯,他在樹幹上描下這七個字,又重重的描了一遍意字。
我偏過頭去,這種東西請別傳遞了我不感興趣啊將軍!
好在這令人遐想的一刻短暫,很快有暗影之一上前稟告,似乎有什麼重大發現。
趙泠越黑色兜帽下露出的下半張臉如玉般白皙,叫人看的晃眼。
不過一眨眼,他們如燕般輕盈飛躍,朝著假山略去。
「我們也去。」我低聲道。
「可是他們人數這麼多…」陸重皺眉:「若靠的太近我們會被發現的。」
我低頭冥想一會,忽的抬頭道:「我有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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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重無奈道:「這就是您說的辦法?」
我重重點頭,將他一推:「去吧,你行。」
「啊切。」陸重刻意大聲的打了個噴嚏,又自言自語道:「守夜的家伙們都去哪兒了,竟敢偷懶!我這就去叫管家來。」
像被驚動的麻雀,暗影迅速飛閃而過,又重新歸於黑夜裡。
我望著陸重一身護院打扮,像隻螃蟹似的朝著主院飛奔而去,心下不禁有幾分好笑。
這家伙,演技了得,這跑路的樣子一看就是練家子,一定會引得暗影追去。
果不其然,暗影們再次動亂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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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則趁亂以極其狼狽猥瑣的姿勢滾進了暗影們方才把守的洞口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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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捂住被石子劃傷的手,趕緊躲進角落裡。
這是個極其隱蔽的洞口,在假山的背面,外頭的池水是活水,水流聲極大,還有青蛙鳴叫,青藤瘋狂蔓延,完美的隱住了這個僅容一人通過的洞口。
碎石遍地,我以極其緩慢的速度靠著石壁移動著。
忽有一雙大手,覆上我的臉來。
我嚇了一跳,想起來這是在追蹤,又硬生生的將喉頭裡的一聲尖叫給咽了下去。
好在來人是陸重,我狠狠的瞪了他一眼。
他則無辜的發出一聲「噓…」
我刻意將呼吸放輕,心髒卻仍砰砰砰的激跳個不停。
陰暗的走廊竟詭異的穿過陣陣冷風,我雞皮疙瘩一個個的站起來,驚悚的發現,這裡居然是一座水牢。
皇家密室,果然都是血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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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久不見了。」趙泠越的聲音聽起來無悲無喜,甚為平淡:「你過的還好嗎?我的…父皇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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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瞪大了眼睛,趴在僅有的一線縫隙裡,使勁的往裡瞅著。
鼠蟻遍布的牢房裡,那個面容憔悴的中年男人卻始終挺直了脊梁、冷漠的望著眼前人。
趙泠越緩緩解下鬥篷,露出一張動人的容顏來,他甚至對著階下囚父親,滿意的微笑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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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容憔悴,形容枯槁的中年男人微微眯起鷹眼,危險而殺意十足,舉手投足間,帝王霸氣風範猶存。
「你…」先皇冷漠不屑的望著趙泠越,輕蔑道:「一個孽種,朕早該在你出生之日親手掐死你,徒留這許多的禍患。」
趙泠越低低嘆息一聲:「隻可惜了,你後悔也來不及了…」
忽的,他突然仰起臉來,放聲大笑。
那笑聲,放蕩不羈卻又悲涼萬分。
他停下來時,眼裡甚至有幾分笑出的淚光閃爍著,他的嗓音輕柔而低沉:「你以為你還是那個高高在上的狗皇帝嗎?」
趙泠越姿容秀麗,本就長的極美,此刻的他肆意而張揚。
向來清淡的秀麗容貌竟變幻出幾分詭異豔麗來,更是讓人挪不開眼。
我瑟瑟發抖,不禁疑惑,眼前這個人真的是端王嗎?
從前沉默寡言的他,何曾如此癲狂過?
他,真的是趙泠越?
我開始有點害怕了。
先皇眼裡的厭惡與痛恨幾乎毫不掩飾。
趙泠越不以為意,他此刻明顯過分的興奮且迫不及待:「告訴我,你是怎麼殺了我娘的?」
先皇聞言終於愣了一瞬,而後,他也笑起來,輕描淡寫道:「一刀斃命。」
「一刀斃命…」趙泠越慢慢點頭:「她有沒有痛苦的掙扎,有沒有留下什麼話?」
先皇笑容不變:「都說了,是一刀斃命,如何掙扎?又如何留話?」
趙泠越病態昳麗的微笑著,泛著泠泠冷光的劍閃過我的眼睛。
我幾乎是本能的大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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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隻熟悉的手再次捂住我口鼻,另一隻則死死地掐住我的脖頸。
「好戲還沒開始呢。」粘膩陰沉的感覺,令我一下就明白他是誰。
陸離…不,是趙泠成蛇一樣冰冷的唇滑過我的臉頰,他用極小的氣音道:「公主殿下,又見面了。」
我驚恐的被迫望著眼前這一幕。
趙泠越舉起劍來,貼在父親的脖子上。
「狡兔死,而走狗烹,今日…」趙泠越臉上掛著甜蜜的微笑,吐出的話語卻冰冷無情:「就是你的死期。」
他笑的眉眼彎彎,「父皇若是有話要留,兒臣洗耳恭聽。」
「畢竟…」趙泠越天真婉轉的偏頭:「兒臣也不會給你掙扎的機會。」
他的手臂顫抖著,他好似渾身都在顫抖,幾乎握不住劍來,卻不是因為恐懼,而且因為極度的興奮。
他在興奮,他居然在為了弑父興奮!
我恐懼的喘著氣。
「這就怕了?」趙泠成低低道:「你的情郎,你的端王,可遠比你看到的更深藏不露。」
「來吧。」先皇閉住眼睛,嘴角仍然掛著笑的:「生下你,便是我與你母親做過最大的錯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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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泠越竭力穩住自己顫抖的雙手,一雙烏黑的眼眸早已殷紅一圈,他死死地盯著眼前人,顫聲問道:「我娘親這樣告訴你的?」
先皇像拿捏住一隻頑貓的咽喉,他故意慢慢的開口:「她說什麼?對你有這麼重要嗎?」
趙泠越幾欲瘋癲,大喊道:「告訴我是不是!」
先皇鄙夷道:「你這孽子,若不是你,你娘也不必死,像你這種人,你也配有娘親?」
趙泠越幾乎丟掉魂魄,他本能的反駁:「若不是你,我娘怎麼會死!都是你都是你…你該死你該死!」
先皇閉目養神般,靠在石壁上,對趙泠越的痛苦視而不見。
趙泠越陷入持續不斷的自我懷疑,劍咣當一聲落在地上,他捂住頭,好似在忍受極大的痛苦。
然而幾乎是一瞬,先皇飛速撿起劍,狠辣的向著趙泠越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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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瞪大眼睛,狠狠的咬了趙泠成一口。
趁著他吃痛的那一瞬,我想要大聲呼喊。
來不及了!
破空的劍對著他的額頭刺去,發出「錚」的一聲。
趙泠越最後一刻微偏過頭,稍稍躲避這致命的一劍,仍有鮮紅的血珠破出。
電光火石之間,趙泠越翻身奪下劍來,對著男人便是狠狠一劈。
有圓滾滾的什麼東西,轉了個圈兒停了下來。
我想喊,胸口卻像堵住石頭一般,張了張嘴,我想要叫他,卻發現自己忽然失聲,我著急的捂住喉嚨,又猛烈的錘了一下胸口,這才能用盡全力大喊道。
「泠越!」
趙泠越回過頭來,駭亮的雙眼裡飽含的是滾燙的熱淚,嫣紅的嘴角卻詭異的勾起,猩紅的液體在他的臉上綻放,妖冶的冷笑,攝人的心魄。
淚在流,笑也未止。
這一副畫面太過詭異慎人,以至於我此生往後,回想起來,依舊是灼燙心頭。
「你……」我踉跄了一下,終於還是無力的跪倒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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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泠成顯然也沒有料到這結果。
他先是呆愣了一會兒,竟大笑起來:「我的好弟弟,你果然是一匹狼啊,罔顧人倫殺兄弑父的事兒你也敢做?哈哈哈哈哈哈…」
瘋子。趙家怎麼會有這麼多瘋子。
趙泠越再度舉起沾染父親鮮血的劍來,這一次,他的手不在顫抖。
他微微歪頭,狀似嬌柔:「既然都做了,那就不怕做到底了。」
也許是趙泠越一身血的樣子像極了地獄裡爬出來的惡鬼,趙泠成毛毛的打了個寒顫,不要命的人本就難纏,何況是難纏人不要命。
於是站在門口的他,趁其不備,逃也似的推上了水牢石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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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家伙,還是如此的猥瑣。
我望著仍保持姿勢不動彈的趙泠越,心中亦是有幾分懼意,方才那詭異的一幕仍縈繞在心頭,我一時不知該做出各種反應了。
過了許久,也許並沒有我想的那麼久。
他終於搖晃一下,手中的劍跌落,他殷紅的眼眸褪去幾分寒意,露出一點迷惘來。
他忽的彎下腰去,劇烈的幹嘔起來,像是要嘔出自己的靈魂。
他的額頭還在汩汩往外冒血,他卻好似感覺不到一樣。
我心中瑟縮,卻也認命的爬起來替他裹傷。
他抬頭看來,我指了指腦袋,他便乖乖巧巧的仰頭來,任由我粗暴止血。
說是粗暴,我卻也舍不得太重手了。
他的臉,因激烈的幹嘔紅的像要滴出血來。
從前,我想象過,先皇與端王的關系會不好到何種程度,卻從未想過,竟真有你死我活,父子相殘的這一幕。
並且就在我眼前發生,我好像在做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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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前阿達叔叔說過的那些關於他身世的話,今日,我才能確確實實的體會到,他能長這麼大,真的不容易啊。
手下粘膩的液體提醒著我,這殘酷的現實,它不是夢。
趙泠越忽的脫掉外衣,又就著一點活水仔細的清洗著身上的血漬。
我見他一直一言不發,心中有幾分慌神,我隻好不停的找話說:「我好像克你,每次見你,你用總弄的一身傷。」
趙泠越聞言一怔,很快回過頭來,淺淺的笑了。
這笑容青澀恬靜,哪有半分方才奇異詭麗的影子,我又開始有點害怕了。
趙泠越脫的隻剩一身雪白的褻衣褻褲,臉頰重新恢復了白皙,隻是那上面的布條仍包裹著傷口,更襯的他臉蛋瑩白,有種脆弱稚氣的美。
他忽然拉著我坐到角落裡,靠著牆。
我一坐下,隨即不自在的掙脫他冰冷的手。
趙泠越終於開口,他疲憊道:「我好困,想睡一會兒,等會天亮了就會有人來的,你再叫醒我。」
我點點頭,他靠在牆壁上閉眼,眉頭還是緊緊的皺著。
我望著他側顏,忽又想起那一年,他因為吹了一夜冷風,高燒不退時,喃喃的呼喚娘親…
原來,他甚至從未見過自己的娘親。
……
我將他拉到我的腿上,低聲道:「在這兒睡吧,我陪著你。」
他眼下還有淡淡的青色,想必已經許久沒有休息,但他此刻睫毛卻不停的顫動著。
我嘆了口氣,用手蓋住他的眼。
有溫熱的液體源源不斷的冒出,我的掌心湿湿的,心裡也湿湿的。
他將手放在我的手上,無聲的哭泣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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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牢本就陰暗潮湿,何況還是倒春寒的日子裡,實在冷的要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