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日不見,樂平肉眼可見的憔悴了許多,精神卻十分好,「不必了皇嫂,樂平隻是來給端王送一樣東西,送完了就走。」
她態度恭敬,卻是望著端王在說話,嘴角微勾,像是惡作劇得逞般的輕笑。
端王猛地抬頭,卻是先蹙眉瞥了我一眼,而後對我道:「門外已有馬車等候,臣恭送娘娘。」
樂平聞言,笑容更盛,諷意甚濃。
我慢慢點頭,心下卻微沉。
我走的很慢,甚至還特意支開王府婢女,返回前廳去。
他們二人十分謹慎,說話都如同竊竊私語,我隻好伸出頭去窺探。
我看見樂平秀氣的唇瓣,張張合合,反反復復的提到一個詞。
解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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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麼解藥,我十分茫然。
我仔細思索著一切可能,忽的發現,我確實是對端王一無所知,我對他的了解,好像都是他自己展現的一面。
若不是我手上細小的傷痕提醒著我昨夜並非一場夢,我是無論無何也料想不到,端王竟……
無力感沉重的漫上心頭。
「娘娘。」樂平嬌嬌柔柔的喚我一聲。
「樂平想與娘娘詳談,不知娘娘可有時間?」樂平笑盈盈的行了一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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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有何事?」我挑開馬車小簾,仔細觀察了周圍一番。
樂平靜靜的望著我動作,並不答話。
我挑眉,竟有幾分懷疑面前這女子是否也是趙泠成那個變態了:「怎麼不說話?」
我果然是被他嚇怕了。
「那日在明月府上,想必娘娘已經聽了個全了吧。」是肯定又毫無波瀾的語氣。
「本宮若不聽,豈非辜負公主一番美意?」
「娘娘果然聰慧。」樂平眼裡有了一絲冷笑。
哪有許多巧合,我身邊有一個小青得我歡喜,她便有了另一個相似小青的心腹婢女,還那麼顯眼的探頭探腦。
「那樂平也不繞彎子了,娘娘是否曾心悅端王?」
她這話問的直白卻又無禮,叫人心生不悅來,顧及到她方才的那個「解藥」,我忍住不耐,痛快答道。
「是,曾經。」
「是那年他去西北吧?」樂平笑起來,「我就知道,天下就沒有趙泠越勾不到的人。」
我徹底懵了,你到底在說什麼啊。
「我隻是想要提醒娘娘,趙泠越不是什麼好人。」樂平有點激動起來,「狡猾自私是他,不擇手段更是他,他為了某些東西,可以連命都不要,遑論你我這些為他付出心意的弱女子!」
見我不說話,樂平又道:「娘娘應當有所耳聞,趙泠越的母親薄姬產子而亡,是我的外祖母將他養大,外祖母本對他隻是憐惜,卻見我實在喜歡他,便花了心血栽培他,否則他一個胡人之子,陛下早容不得他,哪還有他今日的風光,外祖母也在過身之時,曾要他發誓娶我!」
她的眼睛紅了起來,聲音也帶上哭腔:「如今,你也知道我的下場,他待我已大不如從前,而我為何會痴纏他數十年,你也該知曉。」
「隻要他願意,你不可能不愛他!他讓你愛上他,一定是你有為他所用的地方!」
「他就是這樣一個卑鄙無恥、冷血至極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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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否也有這種錯覺…」樂平哭著道:「他愛你,他愛你愛到願意為你付出一切。」
「假的!全是假的,一切都是陰謀。」樂平悲哀至極的目光深深刺痛了我。
「他沒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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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樂平?」一聲清淺呼喚響起。
我抬頭望去。
趙泠越不知何時正站在馬車外,一手撩起車簾。
樂平顫抖著望著他,一雙眼裡竟滿是恐懼。
端王恍若未見,他伸出一隻白皙細膩的手來,臉上是秀麗溫雅、人畜無害的淺笑:「下來吧,皇後娘娘是時候回宮了。」
不知是否錯覺,我竟聽到一絲陰惻惻的味道。
我忽的又想起那個詭豔至極的冷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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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宮中,我仍是膽寒不已。
若真如樂平所說,趙泠越的可怕,恐怕遠不止如此。
昨夜我在,而她不在。
當年的小王子,真有公主所說的這般不堪嗎?
我不願信,更不敢信。
來稟的侍女說樂平公主已經安好到府,我緊緊提起的心,這才稍稍松懈一點。
沐浴焚香之後,經文殿的法師說一切準備就緒。
我跪在佛像前,一如在白馬寺那夜,低聲許願陛下平安無事。
想了想,我又閉眼。
「也願端王殿下,遺忘前塵,正途無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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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是半夜裡回宮的。
我迷迷瞪瞪的睜眼,便見他託腮坐於我塌邊,心事重重的樣子。
我坐起身來,驚喜道:「陛下,你回來了。」
陛下替我將被褥拉起,將我團團圍住,他隻點點頭,並沒有說話。
我猛地想起先皇,他一定是知曉先皇之事了。
我不動聲色的打量著他。
陛下去了雲州不過短短半月,便瘦了許多,向來清明的眼眸此刻陰鬱冷淡,渾身似乎凝著一層冰。
我小心翼翼道:「雲州,還好嗎?」
陛下抬眼望著我,輕輕的點頭:「鼠疫已經制住了,隻是…」
「什麼?」
「源頭不明,朕懷疑是有人故意為之。」
我心頭一跳,隨即沉沉的墜了下去:「可有線索?」
陛下深深的凝視著我:「你該知曉的。」
我起身跪下:「臣妾不知。」
陛下的衣擺輕輕的掠過我的鼻尖,氣氛沉重而凝結著。
「此事與你無關。」我聽見陛下輕聲道:「你何須如此。」
我額上冷汗滴落。
「朗意,碰上他,你似乎總是過分失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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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不起。」我低聲道:「是我的錯。」
陛下將我扶起,一張冷峻的臉便映入我眼底。
「明日是明月的生辰,請帖今日已經送到了,早些歇息吧。」陛下蹙眉:「朕回太極殿了。」
我躺在床上,腦子裡一會是陛下在白馬寺的冷冷一瞥,一會是那夜我哭腫的雙眼望見陛下深深的嘆息,一會兒又變成了當日帝後大婚,我曾遙遙的凝望,不經意間看見陛下失落的眼眸。
我似乎……總是叫他失望。
我赤腳下榻,走到梳妝桌前,將鎖住的小盒拿出,一朵幹枯失色的格桑,靜靜的躺在那裡。
一夜無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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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娘今日想梳一個怎樣的發髻?」
「隨便吧。」我腦中昏沉,擺了擺手。
小青伶俐又手巧,很快便有了主意。
「將這個,收下去吧。」我將小木盒遞給娜索:「你替我好好收著,但不許再讓我見到。」
娜索捧著盒子,幾分驚訝:「這是……」
我沉默。
娜索會意,退了出去。
平整光亮的銅鏡裡,小青眼裡閃過一絲好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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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看似不在意這個妹妹,實則是暗地裡關心備至。
不光是趕在生辰前回來,還專門給狀元郎放了一天假讓他參加明月的生辰宴。
我不禁笑笑,想起數月前那日他皺眉抱怨明月的任性與狀元郎的冷淡,實在可愛極了。
「皇嫂。」明月興衝衝的跑過來挽我的手臂:「你終於來了。」
婢女們則緊跟其後緊張的護著她,我又想起那日她譏諷端王的話語,不禁笑容淡了幾分。
「陛下剛回來,抽不出空來,本宮便給你帶了兩份禮。」
明月撇了撇嘴,眼裡飛快的閃過一絲陰霾:「皇兄日理萬機,哪裡有空管我這個妹妹死活。」
我有心替陛下辯解,卻又深知兄妹倆積怨已久,絕非一日能夠軟和下來,況且今日還是明月生日,我是不該提這傷心事了。
「樂平呢?」我轉移話題。
「皇嫂你不知道啊。」明月驚訝的捂嘴。
我心裡有了幾分不祥預感,忙問,「怎麼了?」
明月嘆了口氣:「樂平要嫁去胡國和親了,估計這會兒正在家裡以淚洗面呢。」
我心一震,那日端王言笑晏晏,笑意卻從未到眼底,樂平從端王府裡出來,何至於那樣崩潰失態。
「怎會這樣?胡國不是已經向我們進貢了?怎麼突然又要和親?」
「我們這些皇室女子,說的好聽是公主郡主。」明月冷冷道:「其實還不就是一顆棋子,帝王想要我們去哪裡,我們不就得去哪裡?胡國賊心不死,又起戰事,不過小打小鬧,一個公主能解決的,何必派上千軍萬馬。」
我聽出她語氣裡的不對勁,想要反駁卻又說不出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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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給我倒了杯花茶,又絮叨起了狀元郎。
我頭痛起來。
時辰還早,我一夜未眠實在困的厲害,便告辭一會,到客房裡小憩。
一沾枕頭,我立刻睡的昏沉。
睡夢之中,我好似置身於火爐之中,渾身滾燙無力,我不停的喘氣,熱的汗水直流。
忽然,我感覺我的臉似乎貼冰玉之上,涼快透爽極了,我正要抱住玉涼個痛快,卻有刺痛感起,痛的迫使我醒來。
「朗意。」眼前是一張秀致脫俗的臉,這樣好的一張臉,不是端王又是誰。
他此刻正死死地揪住我的臉肉,焦急的喚我的名字。
我痛的直哆嗦,又是半夢半醒著,立刻罵道:「幹什麼你,拿開你的豬蹄!」
睡意朦朧之間,趙泠越好像冷酷的瞪了我一眼。
我立刻哆嗦著醒來,這才驚覺不對。
他為何會出現在我房裡,我為什麼衣服也沒穿好,還渾身熱的直冒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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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泠越臉色也沒比我好到哪裡去,他此刻臉蛋嫣紅,一雙烏溜溜的眼眸第一次染上別樣的深色,十分誘人的唇瓣泛著令人心醉的光澤。
「我們……」
被下藥了?
我已經有些神志不清了,又驚又怒:「哪個王八蛋敢給老娘下藥,看我出去我……」
喂喂喂,你幹什麼那個。
趙泠越將手放在我的臉上,眼裡竟是我從未見過的似水柔情又有似火般欲光。
他俯下身,他張開嘴,輕淺微涼的唇瓣蹭過我的唇,輕拂過我唇邊的氣息。
「朗意……」他的聲音裡竟是無盡哀愁。
…………
羞恥的低喘聲就在耳邊響起,他的臉此刻是真正的近在咫尺,他使勁的攥住我的雙手,眼裡似乎有火焰般銳利明亮的光芒,我幾乎要喪失最後一點理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