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玩笑,讓師爺一起回家,萬一他告個狀什麼的,老徐那邊可就沒她什麼好果子吃了。
上回老徐一通電話,她可是被雞毛掸子一路追去學校的!
可羅學明才懶得搭理她,隻扔下兩個字:“帶路。”
徐晚星徹底蔫了,一路萎靡不振帶他回了家。
像徐義生這種沒什麼文化的手藝人,對老師一向敬重有加。果不其然,得知班主任來了,他又驚又喜,連連收拾沙發請人坐下,又是端茶遞水,又是噓寒問暖。
羅學明也是個爽快人,從來沒有老師的架子,隻擺擺手:“別忙活,您可別這麼客氣。我這次來,主要是跟您打個招呼,畢竟孩子要參加物理競賽,留宿在外一晚上。我也是怕您擔心,所以親自上門來說明情況。”
三言兩語,徐義生連連點頭,羅學明說什麼就是什麼,他完全沒意見。
唯一能多說兩句的,就是回頭囑咐徐晚星,要好好聽話,不許淘氣,認真考試。
最後,他還挺納悶地問了句:“學校還挺破費呀,把這麼多學生弄出去考試,還都住外面?”
羅學明一愣,看看徐晚星:“你沒跟你爸說,全校就三個學生去參加復賽?”
徐晚星撓撓頭:“我爸晚上擺攤子,半夜才回家,我已經睡下了。早上我起床,他還在補覺,就一直沒來得及說。”
後來是忘了,也沒覺得是多大回事。若是真拿了獎,再說也不遲。
羅學明是班主任,對徐晚星家中的情況再有耳聞,可今日真來了,才發覺她的家境遠比自己了解的要更拮據。
這樣簡陋緊湊的家,說是家徒四壁也不為過,還有這樣一位作息時間差異巨大的父親,連女兒代表學校去參加物理競賽也一無所知……
他看看徐晚星,把物理競賽的情況說給徐義生聽,末了追加一句:“晚星是個好孩子,理科方面非常有天賦,我們老師都很看好她,您也該為她感到驕傲。”
徐晚星眼睛都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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诶,太陽打西邊兒出來了?滅絕師爺今天非但不滅絕,還閃耀著人性的光輝……
父女倆都是一樣的表情。很顯然,對於老師會開口誇徐晚星這件事,徐義生也感到不可思議。
诶,所以上門不是告狀,還誇了一波?
父女倆對視一眼,在沉默中艱難地消化了一番。
離開徐家時,兩人往巷口的面包車走。
羅學明想了想,問徐晚星:“為什麼不申請貧困生獎學金?”
徐晚星匪夷所思:“我能交得起學費啊。”
“家裡的情況並不算很好,能多一點補助是一點。”他蹙眉,“下學期交一份申請,我幫你遞上去。”
“嗨,謝謝您啦,真不用!”徐晚星一口回絕,還挺驕傲,“我爸說了,我們比上不足,比下有餘,也不是交不上學費,何必佔用資源?您把錢留給更貧困的家庭,真正有需要的人,這不挺好?”
她一點沒覺得有什麼難於啟齒的,貧窮之於她,不過是一種現有的偶然狀況。窮就窮一點過,富就富一點活,沒什麼大不了。
倒是羅學明沉默了好一會兒,側頭認真地看了看自己的課代表。
他對她的偏愛溢於言表,所有老師都看在眼裡。即便孩子們覺得他對徐晚星比別的人更嚴厲,那也是出於重視和關心。
班裡有大把優秀學生,諸如萬小福、辛意之流,聽話又懂事,對於老師說的話都記在心裡、從不違背。而徐晚星呢,她是個異類,不僅調皮搗蛋到男孩子都望塵莫及的地步,還上能頂撞老師,下能打架。
可他偏偏就對這個孩子有著過多關注。
為什麼喜歡她?也不僅僅是因為她的理科天分。緣分本來就是最說不清的事情。也許是眼緣,也許是性格投緣。他就喜歡這孩子沒心沒肺又無法無天的樣子。
應試教育培養出了一大堆溫順聽話的好孩子,他亦是教育從業者,哪怕不願讓孩子都按照同一模板批量生產,卻在多少年的工作中不得不妥協。徐晚星的存在,是一眾好孩子裡最特別的異類。
她鮮活可愛,有靈氣,也有不可磨滅的韌性與樂觀精神。
羅學明看她半天,看到徐晚星頭皮發麻,內心惴惴不安。
她小心翼翼試探了句:“羅老師,我又犯什麼錯了嗎?”
犯錯了您打我就是,我把頭伸過去,咱們速戰速決,別這麼死亡凝視挑戰我內心極限了!
她簡直惶恐。
羅學明白她一眼,隻說:“這回競賽給我好好考。考好了有獎金。”
“那要是考差了呢?”
“考差了?”羅學明冷哼一聲,“考差了,三千個下蹲!”
“………………”
徐晚星膝蓋一軟,險些沒跪下去。
這頓午飯,徐晚星吃得沒滋沒味。
東哥和師爺帶著他們倆在肅德外面找了家不錯的餐廳,她生平頭一次和老師們一起吃飯,吃得異常沉默。
師爺主打心理戰——
“你倆呢,不要緊張。喬野我倒是不擔心,畢竟有過那麼多大賽經驗。主要是徐晚星,你是第一回 出來參加比賽,好好調整心態是關鍵。”
徐晚星一邊扒飯,一邊點頭如搗蒜。
東哥負責專業知識——
“讀題之後,首先定個基調,看清楚到底是力學題、熱力學還是電學。然後別急著動筆,分析一遍要用到的公式和原理,把大方向搞明白……”
繼續點頭不能停。
羅學明在肅德旁邊訂了酒店,三間房:他和張永東住一間,喬野和徐晚星一人一間。
飯後,他督促著兩個孩子各自回屋睡覺。
“不多不少,休息半小時,然後我送你們去考場。”
徐晚星進了自己的房間,先是感慨資本主義的奢侈,然後好奇地跑進浴室、陽臺都參觀了一圈,最後興高採烈地發現咖啡臺上有一堆免費零食,小冰箱裡居然還有冰凍飲料。
她合衣躺上了柔軟的大床,大腦還處於興奮又迷茫的狀態,想著自己也不可能睡得著,幹脆又爬了起來,去走廊上溜一圈。
酒店的客房不能抽煙,羅學明和張永東就在走廊轉角處,一邊抽煙一邊說話。
徐晚星剛走近,就聽見了他們說話的聲音。
羅學明說:“咱們學校都好幾年沒有拿過獎了,肅德也好,三中四中也好,有教育局撐腰,每年中考都優先錄取了好苗子,咱們這兒什麼也攤不上,隻能撿個漏。”
張永東也感慨:“誰讓咱們是廠子弟校出身?不如人家根正苗紅的國重啊。”
“呵,國重。”羅學明笑了一聲,不緊不慢說,“不瞞你說,去年徐晚星入校,我就在盼著今天了。去年高一,好多知識點是超綱的,也沒法來。今年都高二了,該學的也都學得差不多了,是時候讓那群勢利眼們看看了,咱們教出來的孩子可不比他們差。”
張永東笑了:“何止不比他們差?我看這倆孩子,個個都比他們的強。”
羅學明點頭,末了,想起什麼:“對了,要是這次他倆拿了獎,我準備給他們一人發點獎金。”
“發獎金?”張永東一愣,“之前不是都發過了?而且就那點錢,還是咱們跟劉校磨了好半天嘴皮子才拿下來的。他怎麼可能還批第二回 ?”
廠子弟校有廠子弟校的難處,因為早年不歸教育局管,後來即便被重新劃了進去,經費也還是緊張。
羅學明最後吸了口煙,把煙掐滅。
“這錢我來出,想必劉校也沒什麼意見。”他把煙頭扔進了一旁的垃圾桶裡,目光有力,“徐晚星是個好孩子,但是家裡貧困了點。前一陣降溫,我瞧著她連件像樣的羽絨服都沒有,手都給長出凍瘡來了……”
沉默片刻,他說:“我想幫幫這孩子,但是她自尊心強,不能明著來。”
……
後續的話,徐晚星沒有再聽下去。她怔怔地在走廊上站了片刻,默不作聲回到了房間。
低頭看看自己的手,那一點小小的凍瘡,連她自己都沒有在意過,卻被羅學明看在眼裡,記在了心裡。
徐晚星抬手,用力地揉了揉眼眶,然後拍拍自己的臉。
打起精神來,徐晚星!
這次一定要拼盡全力好好考!
第三十章
踏進考場前,羅學明一反常態,沒有一句碎碎念,隻言簡意赅拍拍兩個孩子的肩膀:“放輕松,好好考。”
張永東和他一比,還是嫩了點,面上顯露出些許緊張的苗頭,還在拼命想點注意事項,好提醒提醒兩個孩子。
最後是羅學明拍拍他:“行了,孩子們都知道了。”
在兩位老師期盼的目光下,徐晚星和喬野走進了考場。
全市十幾所中學,選拔出了幾十個物理好苗子,填滿了兩間教室。
六中還有一個叫李佳遠的高三學生也參加了復賽,但他是和他的班主任一起來的,沒跟羅學明他們同行。
在教室門口看到座位排序後,徐晚星才發現,她和李佳遠在第一考場,而喬野在第二考場。
她往教室裡看了眼,陸陸續續來了一半考生,全是陌生面孔。
就連教室也異常陌生,和六中截然不同。
喬野就在她身旁,目光從座次表挪到她身上:“怕了?”
“開什麼玩笑?我怕?”徐晚星一如既往的嘴硬,翻了個白眼,“這回爸爸來了,裡面坐的那二十個好苗子才該瑟瑟發抖吧?”
在她身後,有人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徐晚星一回頭,看見一張陌生面孔,白白淨淨的男孩子。
那人笑著說:“你是徐晚星吧?我李佳遠,高三的。”
可惜座次表上,三個六中的人都隔著十萬八千裡遠。徐晚星在第一排,李佳遠在最後一排,喬野幹脆在另一間考場。
三人很快往各自的座位走。
臨走前,喬野看了徐晚星一眼,“比賽開始了?”
徐晚星一下子顯得鬥志昂揚起來,下巴一抬:“開始就開始,誰怕誰?”
她像隻鬥雞一樣雄赳赳氣昂昂往自己的座位走,卻在落座那一刻,猛然愣住。
在她的座位旁邊,有個異常眼熟的人坐在那裡,似笑非笑地看著她,唇邊浮起一抹挑釁的笑,“喲,這不是我們六中校霸徐晚星嗎?”
*
徐晚星打過不少架,也結過不少仇,幫過不少朋友,也得罪過不少小人。
眼前這個,就是梁子最大的一個,李奕辭。
高一那年,李奕辭在她隔壁班,也是個理科出色的學生。他家境優越,父母是上市公司的高管,之所以把他送去六中,而不是國重,純粹是因為他爺爺是六中的退休老教師,在六中也能給他提供更多的照顧與資源。
張永東在年級上帶兩個班的物理,一個是徐晚星的班,另一個是李奕辭的班。
所謂一山不容二虎,就因為張永東時常在隔壁班提起徐晚星的名字,再加上每次小考大考,徐晚星的理科都名列前茅,總是壓了李奕辭一頭,他很不服氣。
兩人未曾見面,已生嫌隙。
徐晚星一度聽說隔壁班有人看她不順眼,成天背地裡說她闲話,起初也沒工夫搭理,隻是後來流言越傳越難聽——
“3班的徐晚星是關系戶,家長成天給他們班主任送禮,要不她一偏科生,還成天打架,早被開除了,還能當什麼狗屁課代表?”
“她不是她爸領養的嗎?爹不疼娘不愛的,非親非故一個沒文化的大老爺們兒,幹什麼養著她?哈,指不定有什麼惡俗的壞心眼呢。”
說她沒有關系,但人身攻擊涉及到了老徐,徐晚星是一分鍾也不能忍。
她在某天大掃除時,親自站在隔壁班門口,氣勢洶洶地叫了句:“李奕辭在嗎?”
李奕辭家裡有錢,平日裡又是帶遊戲機又是帶零食來學校,天長日久,身邊也圍了一群狐朋狗友。
聞言,那群人紛紛回頭。
“哎哎,是徐晚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