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人正是李翊。
他面容如玉,神情嚴肅。
青色的官服穿在他身上,就像行走的大周律令。
於二見到他,也不敢跑了,連忙道:「李大人,都是誤會一場,誤會一場。」
作為當事方的我,在一旁奇道:「於二哥,你剛才還說要我賠你一千兩銀子呢。若是誤會,這誤會未免也太大了吧。我的生意都差點做不成了。」
圍觀的眾人也附和道:「就是,這於二定是見自家生意不如紅玉坊,才唱起這一出的!」
「還好人掌櫃的聰明,沒中了他的計!」
……
李翊聽了眾人的話,看到於二的妻子頂著一張腫脹的臉站在那裡。
先是上前替於二妻子把了脈,片刻後,看向於二道:
「於二,你可知根據大周律例,犯訛詐之罪,輕則三十杖,重則流放。一開口就要一千兩銀子,你是準備現在就去寒州作苦役嗎?」
於二一聽,愣住了,求饒道:「大人饒命,小民不敢了!」
李翊又道:「你為了誣陷別人,居然敢讓自己的妻子服用青舌蘭?」
青舌蘭是一種長在深山處的藥草,性寒,可治心熱之症。
若是將其碾成汁液,再煮沸,可使人面部紅腫,嚴重者則會生瘡。
這個我曾聽薛師父說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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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那於二妻子出現時,我竟沒想到這一點。
幸虧於二摳門,想陷害我,都不舍得花點銀錢買真的玉容散。
另一邊,於二聽了李翊的話,磕頭磕得更厲害了:
「小的一時被豬油蒙了心,還請大人看在小的是初犯,饒過小民這一次。」
李翊沒說饒他,也沒說不饒他,隻直視著他的眼睛問道:
「在服用那青舌蘭之前,你可知你的妻子已有一月身孕?」
於二磕頭的動作瞬間頓住了,也不求饒了,直愣愣地抬起頭,半晌後才遲疑地開口:
「……大人,您說的可是真的?」
李翊不說話。
那於二這才反應過來,站起身扶住妻子,流著眼淚道:「是我不好。」
他原本是想為自己大哥出口惡氣,便和妻子商量了一個法子。
還特地選了無毒的青舌蘭,沒想到妻子竟有了身孕,而這青舌蘭偏偏又是性寒之物。
一時後悔不已。
於二妻子聽到自己懷孕的消息也是愣住了,臉色蒼白問李翊:「李大人,我的孩子會不會……」
剩下的話,她就說不出口了。
李翊道:「我剛探了一下你的脈息,應當無大事。但回去之後,還是得大夫給你開個方子,這胎需好好養著。」
於二妻子的臉色這才好了些。
一邊的於二則是「撲通」一聲又跪下了:
「小民該死,請大人責罰!」
這一次,他確實是帶了真真切切的悔意了。
李翊道:「訛詐一千兩銀子,按律當流放至寒州;不過,若能取得被訛詐一方的諒解,可從輕判。」
於二聞言,轉向了我,額頭抵地。
「咚」的一聲,砸在我腳下的地磚上。
唬得我趕緊跳到一旁。
隻聽於二悔聲道:「掌櫃的,今日之事我犯渾,實在對你不住,要打要罵隨你。還請能看在我媳婦有了身孕的分上,讓我不用與她分離。」
「打罵就算了。」我眼珠轉了轉,繼續道,「這樣吧,你在我鋪子門口,大喊三聲我紅玉坊的東西是最好用的。須喊得真情實意,此事我就不與你計較了。」
圍觀的眾人聽到這裡,都忍不住笑了。
不遠處的李翊,也唇角微揚,眸中帶笑。
那於二也不矯情,爬起來一口氣喊了好幾遍:「紅玉坊的東西是最好用的!買了不後悔!不買是吃虧!」
最後喊得我的耳朵都快聾了,才不得不制止他。
最後,那於二感恩戴德地去衙門領了十杖。
此事便揭過了。
眾人見事情了結,也心滿意足地散去。
隻剩我和李翊二人。
李翊挑眉,笑著看我:「掌櫃的,真是人美心善啊。」
我拱了拱手,眉眼彎彎:「李大人,也是治縣有方啊。」
36
經由於二這一鬧,紅玉坊的生意是愈發好了起來。
常常才過晌午,貨架就被一掃而空。
這日下午,我坐在靠近店鋪門前碾花汁。
隻見隔壁,雲瓊一臉無奈地將一個鬢戴紅花的中年婦人推出了茶館,嘴裡道:
「姑母,別再給我給我介紹男人了。我這輩子,就隻認我家那死鬼,他死了,我也隻認他,您快別白費工夫了。」
那中年婦人正是臨縣最有名的媒人陳氏,也是雲瓊的親姑母。
陳氏聽雲瓊這樣說,眼睛一瞪:「你姑母是這臨縣最好的媒人,做過的媒沒有一千,也有八百,結果自己的親侄女,卻一直沒個伴兒,你說這像話嗎?」
雲瓊聽得愈發頭疼,但她和這個姑母的感情又還不錯,一時間,這二人竟在原地僵住了。
平日的雲瓊,帶著虎子經營一家生意很好的茶館,長袖善舞。
難得見她這副無奈憋屈的模樣,我便探出了頭去瞧。
正好被那陳氏看見。
陳氏頓時眼睛一亮,放開了雲瓊的手,來到我面前,抓著我的手親切道:
「這就是紅玉吧,常聽雲瓊說起你,年紀輕輕,就如此能幹,生得也好,可有相中的人啊?」
雲瓊也跟了上來,扯住陳氏的衣袖就要把她往外拉,頭疼道:「紅玉今年才十六,不急著找夫君,你這樣她會害羞的,姑母您還是快些走吧。」
陳氏「啪」的一聲打掉了她的手,對我道:「紅玉,你別聽那丫頭的,這夫君得早些挑,才有時間好好挑。不要害羞,跟姨說說,你想找個什麼樣的夫君?」
我抿了抿唇,問道:「姨,你帶紙和筆了嗎?」
陳氏一愣:「什麼?」
我:「有點長,我怕您記不住。要不我先說說看?」
陳氏:「……你說。」
我:「我想找的夫君,模樣絕不可醜,要俊些,不然每日對著,心裡頭煩;性子要溫柔些,不要像話本子裡那樣,動不動就冷笑發怒,這樣的人不能一起過日子;要會賺些錢,不用太多,能養活自己就行;要通些文墨……」
陳氏聽著聽著,臉上的笑容愈來愈僵硬。
雲瓊也睜大了眼睛,望著我。
「最後,要是喜歡做些吃食就更好了。」
隨著我最後一句話說完。
陳氏慢慢抽回了手,站起了身:「天色不早了,我要回去做飯了。」
然後,頭也不回地走了。
雲瓊見狀,在一旁鼓了鼓掌,嘆道:
「紅玉,我還是第一次見到姑母這般落荒而逃的樣子。」
晚上關門時。
李翊來了。
身上還穿著官服,似乎剛從衙門處理完公務就直接來了。
他問我:「紅玉,聽說你在招夫君,你看我行不?」
37
我略微思考了一下。
還真行。
李翊模樣生得好,性子也好。
做的飯也特別好吃。
而且,我們還有一個孩子。
喔不,一隻狸奴。
所以我經過缜密的權衡之後,便點點頭,對李翊道:「行!」
第一個知道我要和李翊成親的,是雲瓊。
但她卻一點都不驚訝。
她道:「李大人是難得的好官,紅玉你也是極好的女子,每次見到你們站在一起,都覺得很是相配。」
雲瓊告訴我,三年前她夫君去後,她那偏心小叔子的婆母就將她和虎子趕了出來,隻為將夫君留下的家財給小叔子,是李翊還了她公道。
所以她一直感激李翊。
半年前,她見到李翊將受傷的我帶回臨縣,臉上是罕見的慌亂之色,便猜測我同他關系不一般。
後來我的鋪子正好開在了她隔壁,所以她便總有意無意地幫我。
聽到這,我便輕捶了雲瓊一下,故作氣惱:「我還以為你是對我一見如故呢。」
雲瓊也笑了:「那不是一開始嗎。後來我確實是喜歡你,我倆性子就是投緣,就該成為朋友。」
是的,有些人就該成為朋友。
比如晴初。比如雲瓊。
成親之事,我本打算寫信告訴李嬤嬤和晴初。
可想到我之前中的毒,便又作罷了。
一旦被侯府中人發現她們與我還有聯系。
那她們在那裡的日子,會更不好過。
如今,隻要兩下相安,便已是幸事。
38
成親之事,總是繁雜得很。
我跟李翊說,要不我們就簡單擺一兩桌,請薛師父雲瓊他們吃個喜酒就行。
但是一貫很好說話的李翊,卻堅決不肯。
甚至連一個流程都不願省。
他告訴我,所有事宜他來準備。
我隻管試嫁衣,到日子上花轎就行。
最後,他還特地貼心地補充了一句:「絕不會耽誤紅玉你做生意的。」
要不說,做官的心眼子多呢。
這都被他猜到了。
我隻好答應下來。
成親前三天,李翊的住處來了一個貴人。
二十多歲,身著織金黑袍,氣度非凡。
舉手投足間,有種渾然天成的王者氣息。
那時的我,正在院中幫薛師父種他新得的珍貴藥草。
而李翊,還在正堂處理政務。
倒是薛師父見到那年輕貴人,哼了一聲,也不理。
那年輕貴人見狀,無奈地笑道:「薛師父還在生氣呢?」
薛師父捋了捋胡子,陰陽怪氣道:「老夫哪敢生氣啊?是老夫自己醫術不精,入不了聖上的眼,才被趕出上京的。」
我聽得似懂非懂。
聖上?眼前這位莫非是?
「太子殿下,你怎麼來了?」
李翊許是聽了差人的來報,趕了回來,見到人後,也有些驚訝。
聽到這裡,我才確定,眼前的年輕貴人,是當今太子。
也就是當年在金極殿上,不惜觸怒聖上,也要保下李翊的人。
太子聽了李翊的話,笑著道:「這麼多年,持之你終於要成親了。孤真的十分好奇,是什麼樣的女子能讓你傾心,當然要親自來看看。」
李翊唇角也帶著溫和的笑意,將一旁默默鏟土的我拉起來,替我掸了掸裙角。
在我耳邊輕聲道:「紅玉,送賀禮的來了。」
我雖有茫然,還是端正地行了一禮:「見過太子殿下。」
太子殿下免了我的禮,然後將一個紫檀木盒子放到我的手中,道:「這是孤的賀禮,便交與紅玉你了。」
片刻後,似乎又有些惋惜道:「隻可惜,孤不便參加你們的婚宴了。」
李翊笑道:「殿下的禮到了就行。」
太子聞言,做了一個和他身份極為不般配的事——翻了一個巨大的白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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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殿下稍坐了片刻,便離去了。
近些日子,上京城暗流湧動,連遠在臨縣的我都略有耳聞。
據說朝中支持三皇子的朝臣越來越多。
其中就包括寧遠侯府。
太子本就失了聖心,如今處境愈發艱難。
然而就在這種情況下,他竟還是親自來送這份賀禮。
我打開他給的檀木盒子,隻見裡面躺著一對東珠。
色澤瑩潤,如雞蛋般大小,名貴非常。
40
十月初七,大吉,宜嫁娶。
李翊一身紅衣,高坐馬上。
街道兩邊都是圍觀相慶的百姓。
一路上,鑼鼓喧天,鞭炮齊鳴。
一切都仿佛是多年前,上京城朱雀街,我初次見到他的模樣。
唯一不同的是,他這次,是向我而來。
我坐在紅色的花轎裡,從紅玉坊而出。
行過清平街,經過三灣橋,最後穩穩地停在了李翊的府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