繼母看我穿金戴銀,頓時雙目放光。
她親切地拉著我的手:「瞧瞧我這大閨女,真是越長越美了。」
「母親為你謀了一門好婚事,嫁給我娘家弟弟。我那弟弟已經改過自新,發誓從此後再也不賭了。」她吞咽著口水,「你於少東家這麼大的恩,這嫁妝少說也得給你百兩之數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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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還以為自己聽錯,看向父親:「爹,這婚事你也同意?」
țṻ⁷父親搓著手:「你舅舅這次腿被打折了,想必以後不會再賭!」
我隻覺得好笑,眼眶Ţü⁹又熱又痛。
霍地站了起來:「我還有事,送客!」
繼母急了,一把拽住我衣袖:「不嫁你舅舅也行,你弟今年也十二了,我看那小翠ţūₘ不錯,不如你做主許給他?」
「還有,少東家親事沒了,肥水不流外人田,不如讓你妹嫁給他?」
我都驚呆了:「妹妹才十歲!」
繼母不以為然:「那有什麼,男子大十幾歲很正常的嘛。你對少東家這麼大恩,這點子要求他難道還拒絕?」
「他們才是你親弟妹,你可不能胳膊肘往外拐!」
她狠狠捅了捅父親,父親避開我的眼神,開口道:「寶珠,他們的確是你親弟妹!」
憤怒、難過海浪一般湧上頭,我死死咬牙,不讓眼淚掉下來。
聲聲質問:「那我呢!我不是你親生的孩子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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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可還記得當初答應過我母親的話?」
「你有沒有想過提這樣的要求,會讓兄長怎麼看我?」
父親搓著手,嗫嚅道:「可如今你混得好,自然要幫襯弟妹、幫襯家裡……」
原來,他真的一點也不愛我呀。
我不過是幫襯家裡的工具。
我用衣袖擦去眼角的淚,冷漠開口:「你們早就三兩銀將我賣了,如今我姓沈,不姓周。」
「沈叔,送客!」
小翠幾個一擁而上,將繼母他們往外趕。
繼母破口大罵,將各種惡毒的話都安在我身上。
兄長從書房出來,冷冷發聲:「再罵一句,便送你去官府吃牢飯。」
繼母瞬間像是被掐住脖子的雞,隻敢狠狠瞪我。
臨走時,她突然吼道:「你別以為我不知道你那點小心思,但你是他妹,你嫁不了他,你別做春秋大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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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雪烈了,迷了我的眼,我的心。
我站得筆直,不敢偏眸去看身側的兄長。
兄長心善,免了父親的租子,繼母不甘心,三月裡帶著弟妹又來鬧。
當時我與兄長正在與京城來的客商會面。
險些誤了大事。
她砸了店裡一個古董花瓶,我便報了官。
吃了半年的牢飯,自那後她才安分。
人啊,有時候便是賤骨頭,你對她好,她不會記得,非得給她來一刀,她才長記性。
兄長本就聰慧,家逢大變後,也不再一味心軟。
家業漸漸撐了起來。
無論談什麼生意,他都會帶著我,帶我認識各路客商,與我細說其中門道。
老爺從前是做紙張生意的。
不過紙坊造出的紙品質一般,銷量連年下跌,是以老爺才會出海尋珍珠,想要搏一把。
如今若是再走從前的路子,恐難登新高。
少爺偶然得知,有古籍記載了造紙秘方。
我們花了半年的時間,終於得知這古籍在一老員外手裡。
我們屢次登門求書,哪怕花費重金,員外郎也不肯將書相讓。
他萬事不缺,頤養天年。
唯有一十六歲幼女,待字閨中。
在我們第八次登門時,李員外道:「沈公子,若你願意娶我幼女為妻,咱們便是一家人,這書我可贈予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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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小姐自屏風後探出頭,露出天真昳麗的一張臉,對著我們明媚一笑。
真美!
我若是男子,怕也會因這一笑失魂。
這日晚間,書房的燈遲遲未熄。
我端著夜宵敲門而入,兄長一邊咳一邊記錄紙張配比的方子。
我遲疑良久:「兄長,我看李小姐天真明媚,她幾個兄長如今也在京都任職,兄長不若……」
他將筆放下,搖曳燭火之下,他眸色深深:「寶珠希望我娶她?」
我手在衣袖中捏緊,輕聲道:「她應當是個好相處的嫂嫂。」
兄長定定瞧了我許久,低嘆一聲:「我知道了,你早些歇息,明日我們一同去李家。」
這一夜,我做了個長長的夢。
夢見兄長與李小姐成了婚,生了三個孩子。
我看著侄兒侄女們長大成婚生子……
我呢!
我嫁給了誰?
哦!
我不曾出嫁,一生未婚。
醒來時,屋外日光燦燦,刺得眼睛生疼。
小翠在屋外低語:「不若奴婢去叫醒小姐?」
兄長低咳著:「不必,便讓她多睡會,不急!」
我梳洗好出門,發現馬車上放著好幾個貴重的禮盒。
心跌落谷底,到了李宅,兄長開門見山:
「承蒙員外大度,近來多有打擾,李小姐聰慧美貌,在下恐難匹配……」
好話說盡,我們還是和禮物一起被扔出來了。
我看向兄長,他也瞧著我。
日光那麼暖呀,他的眼裡好像有星星:「寶珠,你我便這般相依為命一輩子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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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
若你不離,我定不棄。
隻是那古籍還是得想法子弄到。
李員外今日之憤怒倒是讓我想到了路子:不若從李小姐身上找突破口。
十日後的傍晚,我將古籍放在兄長案頭。
他吃驚不已:「你如何得來?」
「我將那對黑珍珠贈予李家小姐,她哀求員外將這書借與我們,快些誊抄,明日便要還回去。」
「可那對珍珠……」
「你既贈了我,我便可以任意處置,是嗎?」
他喉結反復滾動:「自然是!」
照著古籍,我們尋到了一種特別的樹,又反復多次將造紙方子改良,前後歷時一年,造出了水紋紙。
這種紙迎光看時能顯出發亮的線紋或圖案,落墨後不暈染,遇水後不散。
一經問世,便受到文人墨客的追捧。
短短三月,便已經佔據整個州裡,且京城的客商也十分看好。
水紋紙供不應求,因為獨此一家,價格也是水漲船高。
這兩年兄長將店鋪起死回生,本就受到矚目。
經此一事,更是名聲大噪。
媒婆絡繹不絕,均被他以先成家後立業而回絕。
二嬸也頻頻要將娘家的各路女子塞給兄長,均是被拒。
她便改了路子,想要我嫁給她娘家那些不成器的侄兒。
如今葉縣人人都知,我這個女掌櫃受器重也有本事,出嫁時沈家定會陪上鋪面銀錢。
我自是拒絕,二嬸多次明裡暗裡說我不識趣。
這一日是中秋,二叔二嬸叫全了族裡的人,說是要吃團圓飯。
我們本不想去,可族長和族裡幾個祖父輩的長輩都在,不去應個卯恐被唾沫星子淹死。
不承想這是一頓鴻門宴。
飯吃到一半,二叔摸著胡子道:「寶珠到沈家也快三年,小叢你一直說她是你妹妹,卻遲遲未給她上族譜。」
「今日趁著族裡的老人們都在,便將寶珠上了族譜,正正式式地做個沈家姑娘吧。」
我心裡一個咯噔。
上了族譜,我與兄長便是真正的兄妹,若有曖昧,那自是天理難容。
合桌熱熱鬧鬧,二嬸湊到我耳邊低聲道:「我算是瞧明白了,隻有把你的名分定死,我才好安排小叢的婚事。」
「這一回,我倒要看他要怎麼護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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兄長遲遲未應聲,二叔催促道:「寶珠真心待你,你莫非又不想認這個妹子了?」
一幹長輩七嘴八舌,二嬸已經將我拉起來,笑著說:「擇日不如撞日,現在便去祖宗祠堂拜一拜,一會族長將寶珠的名字添上族譜就行。」
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兄長咳嗽著站起來:「二嬸提議甚好,隻可惜晚了一步。」
「什麼晚了一步?」
兄長向小七示意,小七遞過來一個盒子。
裡面裝的是一本族譜,不過是王家族譜。
「去歲帶寶珠去州裡,遇見了舅舅。舅舅與寶珠一見如故,堅持要認寶珠做義女,如今已經上了王家族譜。」
二嬸被這消息砸懵了。
一把搶過族譜:「這是何時的事,你怎麼也不說一聲。」
兄長清凌凌瞧著她:「我母舅家之事,還需告知二嬸?」
「二嬸的手未免伸得太長。」
他放下筷子,臉色如撒了冰:「這幾年族裡該給的祭祀香火,我不曾少過。」
「並非我依戀這當初棄我家於不顧的宗族,不過是減少麻煩且維持一點體面。」
「但你們若就此拿著長輩做派管這管那,那就別怪我近來生意周轉困難,年底恐怕是沒錢孝敬祖宗。」
這話一落,那些長輩的臉色劇變。
他們可都是盼著年底兄長的孝敬錢。
族裡的學堂,也都是兄長在養著。
族長被如此下臉子,幾個呼吸後依舊調整起笑臉:「我們也是一番好意,想著給寶珠正名。」
他拉長臉:「老二,鄭娘,叫你們多管闲事,還不跟小叢道歉。」
二嬸滿臉不甘。
族長一拍桌子:「怎麼,我的話不管用了嗎?」
二叔二嬸臉色難看,一字一字地道歉。
一張臉憋成了豬肝色。
兄長拉著我手腕站起來:「飽了,我們先走了。」
走到門口,明亮日光籠了他一身,他對著坐在暗處廳堂裡的族中眾人道:「莫來煩我,你們便是我宗親……」
那些老頭氣得胡子直抖,卻也不敢說什麼。
不僅因為兄長每年的供奉,更因為如今兄長交遊廣泛,結識的達官貴人不少,族長也極為忌憚。
出了二叔家,兄長語氣遲疑:「事情緊急,未與你商量便將你Ţũ₄落在舅舅名下,你可會……」
我搖搖頭:「都聽兄長的。」
我高興還來不及,豈會怪他。
何況這其中,還有我的謀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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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叔二嬸頻頻作怪,明面上也不好斷絕關系,免得叫人議論。
可為了杜絕以往背刺的事情再發生,我便使了點小錢買通了二嬸院子裡的婢女。
那婢女前些日子遞了消息給我,說二嬸想在中秋家宴上提為我上族譜一事。
定了我的位置,再將我嫁出去。
兄長後宅空虛,便會想著娶個夫人管。到時候她便可左右騰挪。
我得了這消息,枯坐了大半晚。
後來,便讓那婢女假裝不經意將消息漏給了兄長。
當初是兄長三兩銀救我出火坑。
如今他若是順其自然讓我上族譜,我也沒有怨言。
好在雖事出緊急,他依然想到了解決的法子。
我依然是他妹妹。
可又……與從前不同。
小翠膽子一向大,這日晚間問:「少爺今日如此強硬,族長他們會不會為難?」
要知道兩年前,為免二嬸將不孝的帽子扣上,我可是費盡心機定下算賬賭約的。
兄長笑了笑:「他們不敢了。」
「這幾年我如此努力奔走,就是為了能盡量少受人鉗制。」
他盯著杯中酒,哂然一笑:「錢,果然是個好東西。」
明月高懸,打亮他雪色的臉。
我輕聲問:「兄長如今二十有三,不想著成家嗎?」
他偏頭看我,淺淺一笑:「我已經有家了。」
他停了停,問:「可是寶珠有心上人了?」
「不曾,我隻想跟著兄長多賺點銀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