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不去打秋風,這賣女兒才得來好日子的事兒一旦傳揚出去,也會被周圍鄰居取笑啊,家裡的兒子孫子們,恐怕還是娶不上媳婦!」
對方總是認真地聽著爹爹的囑託,還不忘了奉承兩句:
「楊大夫是城裡來的,跟我們這些泥腿子就是不一樣,說的話總是有道理的。」
每次有人家要搬走的前一天,爹爹總會帶上一壺酒,去給人家送行。
還會幫著一起搬家。
搬走的人們,沒有一家回來過,也沒人知道他們到底搬去了什麼地方。
每次給搬走的人家送行,爹爹都要過幾天才回來。
有時一兩天,有時三四天,每次回來都是大半夜。
身上還帶著隱隱的血腥氣。
我心裡有些不好的猜測,又不敢直接問。
我覺得爹爹越來越恐怖,他的背後好像藏著我怕不知道的一面。
爹爹再次給趙家送行回來的時候,依舊是三更半夜。
這次爹爹身上的血腥味藏都藏不住,我嚇了一跳。
爹爹受傷了。
他的胳膊上被生生啃下來一大塊肉,看著不像野獸所為。
我熟練地處理好傷口,仔仔細細包扎起來,定定地看著疲憊的爹爹。
Advertisement
我終於問出了那個問題:
「爹,你到底做了什麼?」
「村裡搬走的人,到底都去哪裡了?」
我的語氣並不太好,甚至還帶著微微的顫抖。
我在害怕,害怕從爹爹嘴裡聽到那個我不想聽的答案。
爹爹卻看著我的眉眼說了句:
「嬌嬌,你真是越來越像你娘親了。」
他看著我為他包扎的胳膊,難得地稱贊了一句:
「嬌嬌的醫術也越來越好了,出去當個郎中也能養活自己了吧?」
我不明所以,看著爹爹再次問道:
「爹,你到底做了些什麼?!」
爹爹摸著我的頭,呵呵笑了:
「嬌嬌終於長大了!」
「嬌嬌,別急,爹爹會告訴你的,等時機到了,爹爹就告訴你。」
4
吃過我家藥丸的姑娘那麼多,可是青樓裡的老鸨依舊需要不斷地買人。
我悄悄打聽過,他們說青樓裡的恩客都不拿妓女當人看。
既然花了錢,自是舍了命地折騰。
所以青樓女子大多命短。
青樓啊,不管多少姑娘填進去,也是填不滿的。
也正因為如此,吃了我家藥丸的姑娘價格依舊居高不下,沒有隨著時間的流逝就供大於求。
現在村裡的人越來越富裕,搬走的人也越來越多。
沒搬走的也不著急,反正生幾個女孩兒就能過上好日子了。
村裡的人越來越少,越來越少。
爹爹總是看著山的方向愣神,時間越來越久,越來越久。
他總是自言自語地說:
「快了,快了。」
什麼快了?我不知道。
我一直在等,等下一戶搬走的人家。
我暗自打算,決定等有人搬走的時候,我要跟著爹爹,看看他到底做了什麼。
我等了兩個月,才終於等到大壯家要搬走的消息。
大壯也是跟我從小一起長大的,他還多次對我表達過愛意。
但是他家也買過我家的藥丸,我記得買了四次。
大壯的兩個姐姐和兩個姑姑,都被他爹和爺爺喂下藥丸賣到青樓了。
眼下,大壯也到了娶媳婦的年紀。
大壯娘還曾經試探過我爹的意思,我爹堅決不松口,推脫說已經在城裡給我定好了人家。
對方正在孝期,等孝期一過,就來接我過門。
為此,大壯失落了好久,不過他還是喜歡圍著我轉。
家裡給他相看了好一些姑娘,他就是死活不點頭。
還放出話,要娶就娶個我這樣識文斷字的。
這下可給大壯的爹媽愁壞了。
十裡八鄉的女孩子,就找不出個讀過書的。
讀書花費高,都是讓家裡的男孩子去念書,誰舍得讓女娃花這個錢!
最後大壯爹拍板,全家進城裡生活去。
大壯娘有點猶豫:
「進了城,咋過活啊?」
大壯爹大手一揮:
「看看能不能做點買賣,打打零工,實在不行,再生幾個,到時候帶著回來買藥丸子就行了!」
是的,我爹的藥丸,買了需要當著我爹的面吃下去,我家一直是這個規矩。
爹爹說,怕拿走了學了他的藥方,萬一配不對,可是要出人命的。
大壯對於要搬走這件事有點期待,可是對我又有幾分不舍。好在我對大壯並不感冒。
事實上我對村裡的男人都不感冒。
一群賣女兒的家庭,我心裡說不出的厭惡,哪怕我爹也是其中一環。
爹爹聽說後,照例把那些不要告訴別人自家搬去哪裡的話重復了一遍,大壯的爹也覺得十分有道理。
大壯說:
「嬌嬌,我就算搬去了城裡,也會經常回來看你的!」
他說得信誓旦旦,我卻幽幽地問:
「大壯,你說為什麼咱們村裡搬走那麼多人,就沒有一個回來過呢?」
難道爹爹的那番話就那麼有作用嗎?
大壯撓著腦袋回憶了一番,最後咂麼著嘴說:
「還真是沒人回來過,不過沒關系,我肯定會回來看你的,我跟他們那些家伙可不一樣!」
我垂下眼睛,鼻尖仿佛又縈繞著爹爹每次半夜回家時身上若有若無的血腥氣味。
選好了日子,大壯一家要出發了。
出發的前一夜,爹爹照樣送去了我們家他自己釀的酒,給大壯家的人倒了一碗又一碗。
大壯爹拉著我爹的手翻來覆去地念叨:
「楊大夫,我的錢足夠買下一個兩進的大院子了吧?」
「楊大夫,我以前做夢都沒想過有這等好日子呢!」
「楊大夫,你真是神仙派來拯救我們的!」
「要是沒有你,當年那場瘟疫,我們都不一定能活下來,更別說後來你還研制出那麼神奇的藥丸子,帶著我們滿村的人發家致富!」
「楊大夫,你簡直是我的再生父母啊!」
大壯爹說得真心實意,我爹臉上卻沒什麼表情。
這些話我每年都要聽上幾十遍,更別說爹爹了,恐怕他耳朵都要起繭子了吧?
第二天,大壯一家出發了,爹爹照樣給他們送行。
誰都沒注意到,我在後面偷偷跟著。
5
我跟著大壯家出了村子,跟著他們走上了官道。
走著走著,爹爹跟大壯爹耳語了幾句,大家就停下來各自吃著幹糧,爹爹拿出自己的水囊,給每個人分了一碗水。
我遠遠地聽到爹爹說:
「我這水裡加了藥材,喝了能強身健體的!」
然後,爹爹便帶著大壯一家走了另一條小路。
甚至都不能算是路,沒有人走這裡,這裡明明是通向深山的。
我跌跌撞撞地跟上去,跟著他們一直走一直走。
我聽到大壯爹問爹爹:
「楊大夫,你說的那隻死老虎在哪裡呢?」
「那副虎骨能賣不少錢吧!」
爹爹聲音依舊清涼:
「就在前面,快到了。確實值錢,我也是無意發現的,要不是大壯爹你人老實,我可不敢請你幫這個忙!」
「你也別怪我要求你們全家都跟著來,我也擔心啊,萬一你家誰跑回去報個信,把自己家人喊來,可就沒我什麼事兒了,你說對不對?」
大壯爹爽朗一笑:
「哪能呢?我可不會為了錢做這種不要臉的事兒!」
走累了以後,爹爹四處看了看,然後又掏出幾個肉餅分給他們:
「走累了吧,吃點東西吧。」
大壯一家誰都不客氣,接過肉餅就大口吃起來。
大壯爹還一個勁兒地誇贊:
「楊大夫,你準備的可真是齊全!」
爹爹笑了,笑著笑著,大壯一家就陸陸續續地倒了下去。
我驚訝地捂住嘴巴,遠遠地看著,心跳得飛快。
我最擔心的事情還是發生了!
我的懷疑是對的!
我不死心,也不敢發出聲音,隻能躲在遠處看著爹爹的下一步動作。
他先是把每個人都綁了起來,綁得死死的,每個人的嘴裡都塞上布條,也堵得死死的。
就連大壯娘懷裡才十個月的小嬰兒,嘴裡都被塞上布條。
然後,爹爹拿出藥瓶,在每個人鼻子下放了一會兒。
陸陸續續地,每個人都醒了。
我聽不到他們的聲音,看不到他們的表情,隻能看到他們的掙扎。
而爹爹,什麼也沒說,他從包袱裡拿出隨身所帶的匕首,把大壯拉到中間,在他的家人面前,一刀一刀往大壯身上割去。
我能看到,大壯爹娘爺奶的掙扎更厲害了。
哪怕堵著嘴,我都能清晰地聽到他們的嗚咽。
聲音裡的絕望和悽厲穿透了我的耳朵。
我頭皮發麻,趕緊蹲下來,不敢再看下去。
我爹,他到底是個怎樣的惡魔!
他做絕嗣藥丸,幫著村民把女人們賣進青樓裡受盡折磨,還當著父母的面凌遲他們的孩子!
我渾身發抖,我不敢發出一絲聲音,被嚇得甚至不敢暈過去,我隻能渾身發抖地蹲在樹幹後面,期待著我爹不要發現我。
我驚慌失措,我心驚膽戰,我瑟瑟發抖,我不知道該怎麼辦。
我隻能捂著耳朵,可是怎麼也擋不住那些悽厲的嗚咽聲往我耳朵裡鑽。
那些微小的聲音在此刻顯得那麼震耳欲聾。
我強忍著害怕,探頭看了看,爹爹已經結果了大壯,又一刀插進大壯弟弟的心髒,最後一人一刀幹脆利索地殺了大壯全家。
做完這些事,爹爹站在原地不知道問誰:
「感覺如何?你們親眼看著自己的孩子,自己的摯愛受盡了折磨,又死在自己面前的感覺如何?」
「這種感覺,你們終於體會到了,是吧?」
我腦子裡仿佛有什麼東西要炸開,我再也控制不住,捂著自己的頭尖叫著暈了過去。
模糊中,我看到爹爹大駭的神色。
他一邊往我這裡跑,一邊焦急地喊我的名字:
「嬌嬌!」
「嬌嬌!」
「嬌嬌!」
我徹底昏死過去,我仿佛身處地獄,每戶從村裡搬走的人家,都闖進了我的夢裡。
他們無一例外地帶著滿身傷痕,甚至有的人隻有一副骷髏架子,我卻準確地知道那是誰的骷髏。
二毛子,大壯,小石頭,耀祖……
數都數不過來。
他們都慘白著臉,滿身是血,一步步朝我逼近。
他們說:
「楊嬌嬌,你爹是個殺人狂魔,你還我命來!」
畫面一轉,我又看到青樓裡一具一具抬出去的女屍。
都是我認識的,都是吃了我爹藥丸子被賣到青樓的女孩,她們也在我身後死死地追著我。
她們聲音幽怨,讓我償命。
還有小英子,還有被王瘸子打死的小英子,她就那麼看著我,雙眼裡流出血淚。
她問我:
「嬌嬌,我們不是最好的朋友嗎?」
「嬌嬌,你為什麼要害死我呢?!」
我掙扎著,用盡全身力氣才喊了出來:
「我沒有!」
「不是我!」
然後,我睜開了眼。
我竟然躺在臥房的床上!
我竟然回到自己家了!
我大口大口喘著氣,全身的汗毛都立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