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馳的家在很遙遠的城市。
我們說好會常聯系,說好以後要在同一個城市念大學,可是統統沒有實現。
阿馳走了。
走得徹徹底底,音信全無,像是從來沒有在我的生命裡出現過。
16
阿馳走後的第五年,孤兒院意外失火,被徹底廢棄。
那天,我站在灰燼漫天的廢墟面前,心裡升騰起一股過往種種都付之一炬的悲傷。
我想阿馳也許不會回來了。
就算他回來,他也找不到我們的家了。
但,命運很奇妙,也是那一年,我們學院的醫學院整個搬遷到新校區,我的室友曲青告訴我,他有個朋友也跟著搬到新校區了,那個朋友叫作柯止言。
柯止言就是阿馳。
見到他時,夕陽濃烈。
他抱著籃球跟曲青打招呼,落日的餘暉在他的黑發之中跳躍,仿佛水面上的粼粼微光。
我與他對上視線,在劇烈的心跳中感覺到那一秒的時間被無限地拉長。
我想說阿馳,我等了你好久,你怎麼不跟我聯系?
我不知道那時我的表情是怎樣的,我隻知道阿馳,或者說柯止言,好像看見陌生人般淡淡地轉開了視線,於是,我的一切情緒戛然而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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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我從曲青口中得知,當年,阿馳回家路上出了車禍,失去了過往十幾年的記憶。
曲家和柯家也是因為生意才互有往來,而且曲青在國外待了十幾年才回來,他認識柯止言的時候,柯止言已經是個失憶的柯止言了,對於他的過去,曲青了解得並不是很清楚。
我猜測,柯止言的家人應該沒有把他走失被拐賣,以及在孤兒院待了好幾年的事情告訴他。
畢竟,那段經歷對於柯止言來說,實在算不上好。
柯止言的失語症消失,應該也是忘記了小時候那段刺激性經歷的緣故。
總之,暌違多年再遇見,柯止言再也不是杜予馳了。
因為曲青這個共同的朋友,我們重新認識,重新有了交往,一切都是從頭再來。
因為車禍原因,柯止言休了一年學。因此,大學遇見時,我是他的學長。
能在一起合租,也是他的實習不太方便住校,而我又要兼職又快要研究生畢業,湊巧在同一時間萌生了想搬出學校宿舍的想法。
我不是一定要瞞著他關於阿馳的事。
隻是重述那段過往對他來說沒有任何意義。
他已經有了很好的家世,有了自己全新的生活軌跡,在他的世界裡沒有阿馳,也沒有孤兒院。
就算我告訴他又怎樣呢?
如果沒有記憶,那段經歷聽在他耳裡,終究還是別人的故事。
我也好,孤兒院也好,對柯止言來說,那都是微不足道的人,和無足輕重的事了。
何苦徒增他煩惱?
其實在孤兒院的那場大火時,我就已經徹底跟阿馳告別了。
後來遇見柯止言,我告訴自己,能重逢就已經很幸運。
再後來成為朋友,我又在心裡對自己說,這就已經很好了。
再再後來,我擁抱了他,親吻了他,這份在我心裡深藏多年的感情早就已經圓滿了。
我很知足。
17
徹底清醒過來已是四天之後,醒來時,柯止言就坐在我的病床邊,低頭看著我。
看見他,我趕緊想要坐起來,但動了一下,就感覺渾身都跟散了架似的,忍不住低吟一聲。
細看,柯止言的狀況也沒有特別好,他的嘴唇還是破的,似乎才剛剛結痂,露在外面的脖子上還有抓痕和一圈淡淡的掐痕。
這……應該都是我幹的。
我腦中閃過兩人搏鬥般激烈的畫面。
柯止言掐著我的腰,想要將跨坐在他身上的我掀翻下去,我便掐住了他的脖子,直到沒力氣再動,才被他反摁在身下。
那時柯止言的眼神幾乎可以說是暴戾的。
「喝點水吧。」
「謝謝。」
我慢慢坐起來,接過他遞來的溫水,不自覺地用手指握緊了杯壁。
「今天不用去醫院嗎?」
氣氛太詭異,我忍不住沒話找話。
柯止言淡聲:「請假了。」
我「哦」了一聲,雙手握著杯子,有些緊張地問:「你什麼時候知道是我的?」
柯止言很平淡,「第一次看見你在臺上跳舞的時候就知道了。」
我驚訝地睜大眼睛,片刻後,又有些難堪地低下頭。
「對不起,我不是故意騙你……」
「不用為這個道歉,畢竟我也在假裝不知道,說起來,我也騙了你,不是嗎?」
「對不起……」我還是說,頓了頓,又補充,「還有那天……還有這幾天,都謝謝你。」
柯止言意味不明看了我一會兒,好半天,才盯著我說:
「可我似乎並不是學長心目中的最佳人選。」
我不明白他的意思。
「是因為我像阿馳嗎?
「如果我不像他,你還會願意讓我幫你嗎?」
手一顫,杯中水幾乎灑出。
我趕緊放下水杯,聽他接二連三地發問,又不自覺收緊手指,將指甲深深掐進掌心。
柯止言:「他也是 Alpha?他在你腺體上留下咬痕,是因為他試圖標記你嗎?」
我下意識地摸向後頸,那裡已經覆上新傷,是柯止言咬的,似乎還腫著,摸上去有點刺痛。
我嗫嚅著說:「不是……」
柯止言:「假如你對他的感情是十分,那我和他的相似程度,能讓你有幾分移情?」
「……」
「五分?」
「……」
「四分?」
「……」
「三分?」
「……」
「兩分也沒有嗎?」
我深吸一口氣,說:「你們不需要比較的。」
柯止言點頭,「是啊,替身和正主,確實沒有什麼可比的。」
「我不是這個意思。」
我能感覺到柯止言在生氣,這也是應該的。
任誰在那種時候被當作另一個人,都不會開心到哪裡去。
沉默了一會兒,柯止言問:「所以,我們需要把這件事情當作沒有發生嗎?」
我幾乎是下意識地,吐出兩個字。
「好的。」
本來也該這樣的。
否則又能怎樣呢?
柯止言聞言,臉色變得更冷。
我心中忐忑,用力咬了咬嘴唇,說:「如果你覺得很困擾,我也可以搬出去。」
柯止言突然站了起來,椅子因為他的動作向後移,發出有點刺耳的聲音。
他說:「你決定就好。」
18
說是搬家,但這家也不是說搬就能立刻搬,因此,在找到合適的房子之前,我先逃避地躲到了曲青家裡。
曲青特別高興。他這人喜歡熱鬧,無奈家裡幾口人都是大忙人,常年聚不齊,他一個人待在偌大的一棟別墅無聊得要死,之前就三不五時往我和柯止言家裡跑。
我說自己隻是暫住,他還讓我幹脆別去找房子,反正他家房間那麼多,我隨便住一間就好,不收我房租。
他這人一向就是富二代做派,財大氣粗得很,之前能在學校安穩住幾年宿舍都可能單純因為他喜歡集體生活。
相比較而言柯止言就低調很多。
他跟家裡的關系好像比較疏遠,吃穿用度方面也看不出來。合租之後他就跟我一起住在那套小兩居裡,很少見他回自己家。
我被強制催發易感期那幾天,曲青被家裡人帶著出差,聽說了是柯止言把我從李總手裡救下來,但並不知道最後柯止言還陪我過了易感期。
他興致勃勃地跟我分享,說他也才知道,柯止言的哥哥竟然就是「Silencio」的幕後大老板之一。
我聞言忍不住走神,心想,難怪他能暢通無阻地出入後臺。
後來,從周哥口中,我又得知了一些其他的細節。
原來柯止言一直有讓俱樂部裡面一個姓趙的負責人關照我,那天晚上,在得知周哥讓我去地下四樓陪李總喝酒之後,趙總覺得不太對,立刻就聯系了柯止言。
再之後便是柯止言把他哥找來,又報了警,闖進包間的那些事了。
經歷過小林總和李總的事情後,我考慮了好幾天,最終還是辭掉了「Silencio」的工作。
當初答應周哥過去上班,一是出於兼職攢錢的習慣,畢竟我孤身一人在這世上,沒有錢就沒有抗風險的能力,沒有安全感。
二也是相當於幫周哥一個忙。那會兒他手底下很需要人。
但俱樂部那種地方比酒吧之類的場所實在復雜太多,它工資高,但麻煩事也是不斷,我不想也沒心力再應對類似的事情,索性直接放棄。
在給我結工資的時候,周哥愧疚地看著我,多給我結了好些,說算是他給我的補償。
周哥是實打實幫過我的人,無論是以前還是我來「Silencio」之後。
我相信他並不知道李總會對我使用違禁藥物,而且,這世上太多的人有太多的身不由己,在那些人手底下討生活,換作我,也不一定能做得比他更好、更周全。
把這筆錢收下,我沒有多說什麼,就那麼離開了。
19
再見到柯止言是十天之後了。
這天,孤兒院曾經的院長杜奶奶因為要做一個心髒方面的手術轉來 G 市附院,我得知後趕去探病,一進病房就看見杜奶奶拉著柯止言的手,慈愛的神情中帶著一絲混沌:「阿馳啊,怎麼這麼久都不回來院裡來看看,大家都很想你的。」
柯止言穿著白大褂,臉上掛著醫用口罩,坐在病床旁邊,一副想解釋什麼,又不忍心戳破的模樣。
杜奶奶的孫女在旁邊道歉:「不好意思啊醫生,我奶奶年紀大了,經常認錯人……」
隻有我知道,這一次杜奶奶沒有認錯。
「杜奶奶!」
我心裡猛地一提,大步走了過去。
杜奶奶看見我,忙笑眯眯地朝我招手:「來來,予安,快來,阿馳回來啦,你不是一直在等他嗎?」
柯止言聞言朝我看來,我有點心虛地避開了他的視線。
這個時候,病房門又一次被輕輕推開。
一個戴著眼鏡、長相斯文的男人提著果籃和補品走了進來。
我猶豫了一下,喊道:「阿池哥?」
柯止言聽見這個稱呼,猛地看向池越,表情一下子就變了。
池越看著我,似乎是回憶了一會兒,然後笑:「是予安吧,好久不見了。」
池越也是孤兒院裡長大的,不過他比較幸運,在挺小的時候就被領養了。
如果沒記錯的話,應該就是阿馳進孤兒院的那一年。那年,他倆一個離開,一個進來,就是前後腳。
被領養之後,他偶爾會回院裡看看杜奶奶,我們在杜奶奶的辦公室遇見過好多次。但高中之後,聽說他被養父母送出國讀書,我們也就再也沒見過。
池越是見過阿馳的。
但是,因為兩人沒有相處過,隻是在院裡打過幾次照面,所以他大概對阿馳印象不深。
看見柯止言的時候,他隻當柯止言是醫生,還問了他好些杜奶奶手術相關的問題。
沒多久,柯止言被門外路過的護士喊走。
我一直提著的心終於放下。
老實說,我真的很害怕池越和他聊著聊著突然冒出一句「你看著很眼熟」之類的話。
杜奶奶有阿爾茨海默病,她認錯人還情有可原。
但如果是池越忽然這麼說,那柯止言一定會覺得很奇怪的。
離開之前,柯止言走到我身邊,用不大不小的聲音問我:「什麼時候回家住?」
一瞬間,我感覺病房裡所有人的視線都向我們集中了過來。
我有些慌亂地眨了眨眼睛。
什麼回家什麼東西?
不是要搬家了嗎?
在說什麼啊?
柯止言無知無覺似的,推了推眼鏡,衝我淡淡一笑:「早點回來,不要總讓我獨守空房,學長。」
20
探完病出來正好是吃晚飯的時間。
池越問我要不要一起吃個飯,我們便就近找了家餐廳。
小的時候我和池越關系還算不錯。他不是被遺棄的,而是一場意外導致父母雙亡,而家中為數不多的幾個親戚又不願撫養,才被送來了孤兒院。
他有自己的名字,自然不跟院長姓杜,從小到大我都習慣喊他阿池哥。
許多年不見,他變化很大。
從前的他不戴眼鏡,性格也不像現在這麼健談,這麼溫和。
我猜想,收養他的家庭一定是個幸福的家庭。
我很為他感到高興。
剛點完菜,一行人說說笑笑地走進了這家餐廳。
我和池越正在分享彼此手機上存的一些孤兒院相關的老照片,兩人都低著頭。
因為餐廳裡太嘈雜,我們便也湊得近了些,小聲地講話。
忽然,有一隻手伸過來,擋在我和池越的額頭中間,掌心輕輕貼著我的額頭,把我往回推了一點點。
我愣愣地抬眼向上看。
而這時柯止言已經收回手,低垂著眼看我,說:「要撞到了,學長。」
我無端地從他的口吻中聽出一絲涼意。
「柯醫生,」池越和他打招呼,問,「一個人嗎?要不要一起吃?」
「不了,謝謝。」柯止言很客氣,「我和同事一起過來的,他們還在等我。」
剛才進來的那一行人應該就是他和他的同事們。
他們事先訂好了包廂,柯止言說完這些,就離開了。
池越見我一直看著他的背影,問我道:「你們兩個很熟悉嗎?」
我「嗯」了一聲,說:「我們是合租室友。」
「難怪。」池越笑了一下,「要不是看他是 Alpha,剛才在病房裡聽他那麼說,還以為他是你男朋友了。」
聊天聊得一時投入,這頓飯吃完,時間已經到了晚上九點多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