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召跟我說了這麼久的話,越發虛弱了。
我見他手上沒有什麼力氣,端起藥喂他。
崔召喝了藥睡著了。
我出了門,江行野竟然等在門外。
我仔細一看他的雙眼,驚喜地說道:「你的毒解了!」
江行野笑道:「嗯,崔三公子把那味靈藥給了鬼醫,我的毒徹底解了。」
「太好了。」我欣喜地說道,「崔召給了我很多錢,咱們以後在外面,可以過得好一些了。」
江行野卻說:「蟬衣,崔三公子把藥給了咱們,也算是一份恩情。人人都知道三公子新婚剛剛一年,你就這麼一走了之,別人問起,他怎麼交代呢?」
「你說得也是。」我挽住江行野的胳膊,認真地說道,「那咱們就先在京城住下,我時不時地在外面露個面,再過兩年,讓崔召對外說他夫人病逝了就是。」
江行野看著我,笑了笑:「你住下就好,我得走了。鬼醫收了雁歸做弟子,要帶她四處遊歷。雁歸膽子有些小,我得趕去保護她。」
我聽到他一口一個雁歸,心裡怪怪的。
當初馮小姐說想四處走走,我便把她託付給了江行野。
如今,馮小姐被鬼醫收徒,我自然是替她高興的。
可……
我試探性地問道:「你跟馮小姐?」
江行野點了點頭,坦然道:「蟬衣,我這般年紀,也該成家立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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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又不會拖累你們。」我心裡不安地說道,「況且,我比你武功高啊。」
江行野往後退了一步,靜靜地看著我說:「蟬衣,咱們都長大了,該各過各的日子了。你我沒有血緣,總是在一起,雁歸會介意的。」
他這樣講,我再無話可說,我不想讓他為難。
江行野陪我過完生辰,便離開了。
他答應我,每個月都會寫信給我,每年都會回京城給我過生辰。
我站在京郊的折柳亭,看著他騎著馬,不斷地遠去。
煙塵落下,再無他的身影。
黃昏日落,我等了又等,江行野沒有回來接我。
「夫人,回家吧。」崔召來找我。
我扭頭看他。
崔召穿著青色的衣袍,上面繡著極為精細的翠竹,看起來很高雅出塵。
日光昏沉,崔召卻是亮亮的。
我答了一聲:「好。」
番外:崔召視角
姜蟬衣一直以為,我跟她是在江南初見。
其實並不是。
我第一次見她,是在崔家老宅。
那是一個很冷的冬天,她潛入崔家去殺我一個堂弟。
她易了容,手裡執著一把平平無奇的劍。
七叔站在我身邊,問我:「三公子有何吩咐?」
「若是她能闖進三院,就讓她殺了崔十五。」我站在二樓,冷眼看著姜蟬衣搏殺。
崔十五該死,他在外做官,貪汙賑災銀,草菅人命。
父親卻派人保了他一命。
父親頑固不化,總是想著崔家上下,同氣連枝。
現在有人為了那些枉死的百姓,上門索命,我樂見其成。
七叔看了一會兒姜蟬衣的功夫,喟嘆道:「難怪小小年紀,就武功奇高,竟然是練了魔功。」
好巧不巧,姜蟬衣的師父,竟然是七叔那個被逐出師門的師弟。
他師弟是個徹頭徹尾的瘋子,卻也是個機智的天才。
七叔的師弟自己寫了一門功法,到處找人試煉。
「這門魔功說起來十分殘忍,練到最後可能會失去心智。」七叔語氣不忍地說道,「將上千人關在一起,如同練蠱似的,讓他們互相殘殺。活下來的人吸取對方的功力,繼續往後練。一直殺人,一直練。後來聽說我那師弟被弟子反殺,估計就是這個小姑娘。」
不過半個時辰,姜蟬衣就殺了崔十五。
她受了傷,躲進了我的屋子。
屋子裡沒點燈,她輕聲說:「你別出聲,否則我殺了你。」
姜蟬衣的語氣很溫柔,搭在我脖子上的劍都輕輕地。
她挨著我很近,身上有淡淡的血腥味兒。
我們就那麼靜靜地坐著。
過了一會兒,她餓了,從懷裡掏出一包蜜餞吃。
她吃著吃著,有些不好意思地說:「你要吃嗎?」
我鬼使神差地捏了一塊,放進了嘴裡。
天還沒亮,姜蟬衣就離開了。
再見她,就是在江南。
那個時候,我跟父親鬧翻了。
我想重整崔家,將那些腐朽的枝葉全部砍掉。
父親卻說:「阿召,你就是生在這樣錦繡堆灰的世家。你用的紙,價值千金。你穿的衣,上百個繡娘才能織出來。百年世家,鍾鳴鼎食,哪樣不是百姓的血汗換來的。我們崔家嫡系不打壓佃戶,不仗勢欺人。可是有些惡事,總得有人來做。」
我厭煩崔家,更厭煩生在崔家的自己。
我借口養病,住在了江南。
姜蟬衣長得鍾靈毓秀,讓人見之忘俗。
她有一雙極為靈動的眼眸,漂亮得生機勃勃。
姜蟬衣朝我看過來的時候,目光熱烈。
有許多人那樣看過我,可是唯有姜蟬衣這樣看我的時候,我心跳得厲害。
姜蟬衣看上了我,她跑來靜水園找我。
可我卻知道,她來江南這些日子,追求了不少清俊公子。
隻是等她追到手,她便覺著無聊,將人棄了。
姜蟬衣在江南的名聲,實在算不上好。
隻是那些人打又打不過她,又舍不得仗勢欺她。
我原想著直接放她進來,又覺得不太矜持,於是讓暗衛半真半假地趕她走。
姜蟬衣倒也不糾纏,日日來看我一會兒就走。
她對我算不上熱切,就好像隻是在維護一朵好看的花。
她一連消失了好久,臨走前留給我一封書信。
我將那些字看了又看。
姜蟬衣去過很多地方,見過很多人,看過很多風景。
她的字雖然醜,她的見識卻比我還要廣博。
許是怕我讀著無聊,她將許多見聞寫得輕快有趣。
我看到她寫到路遇山匪,卻想著她當時一定受了很多苦,才逃出來。
姜蟬衣再出現的時候,雖然消瘦了一些,卻依舊神採飛揚。
我問起她易子而食的事情,沒想到那竟然是她的親身經歷。
而那個時候,我在做什麼呢?
我厭食,山珍海味放了滿桌,我瞧一眼就讓人端出去丟掉。
姜蟬衣問我,我不敢說,我自慚形穢,怕她聽了厭棄我。
比起姜蟬衣,我的所思所慮,實在太過矯情。
我不想著反抗父親,為民爭利,反而自我厭棄,這一點比不上姜蟬衣分毫。
我用心維護著我們之間的感情,心裡思忖著要如何周全地退了跟馮家的親事。
這是早年間定下的,我跟馮家嫡女甚至沒見過。
姜蟬衣這個人,做什麼事情都很直白。
直白地喜愛著我,直白地向我索吻。
她坦蕩而又熱烈,羞澀而不忸怩。
姜蟬衣口中有個兄長,叫江行野。
他們之間,毫無血緣。
姜蟬衣又因為江行野的事情,丟下我許多天不見音訊。
我猶豫再三,去找她。
如ţų³果不是因為她,我想我這輩子都不會踏足那樣窄小的地方。
我站在門口,小小的院落一覽無餘。
有個男子穿著單薄的衣衫坐在浴桶裡,他手裡在縫補衣裙。
姜蟬衣就坐在他面前,將吃了半個的梨隨手喂到他嘴邊。
那一瞬間,我心口堵得厲害,久久說不出話。
他們兩個之間有一種極為隱秘的氛圍,讓我覺得,我隻是個外人。
更讓我憤怒的是,姜蟬衣跟江行野竟然同室而居。
姜蟬衣提起江行野,用的是我們。
我坐在簡陋的屋子裡,看著面前劣質的白瓷杯、低廉的茶葉,忽然生出一種奇異的情緒。
我崔三生來高貴,目下無塵。
我將一顆心放在姜蟬衣面前,她卻從沒有回饋我同樣的真心。
我在她心裡的地位,甚至比不上那個病重拖累她的江行野。
憑什麼?
一種酸澀又糾纏的情緒將我佔滿,那個時候我不知道那叫作嫉妒。
我冷淡地跟姜蟬衣告別,將自己對她的不屑展現得十分明顯。
那之後,姜蟬衣一直沒有來找我。
我鬱鬱寡歡,茶飯不思,卻聽聞她跟江行野去酒樓大吃大喝。
七叔看出我的心思,勸慰我:「姜蟬衣身份低微,可若是公子喜歡,待您跟馮小姐成婚後,納她做妾便是。」
我看向七叔,冷冷地問他:「你又是什麼身份,竟敢在我面前說她身份低微?」
我可以嫌棄姜蟬衣,卻容不得旁人說她半分不是。
七叔察覺到我對姜蟬衣情根深種,我又遲遲不肯應下跟馮家的婚事。
父親勃然大怒,拿姜蟬衣的生死威脅我。
他派七叔抓走江行野,怒道:「一個跑江湖的女子,竟然為了一個男人,不把我兒放在心上。七叔,去!將他鞭挞五十,好好替阿召出口氣。」
我為了跟父親抗衡,病了一場。
父親心軟,勸我:「阿召,馮家嫡女賢良淑德,後宅之中,她容得下這個姜蟬衣。你跟她完婚後,寵著她也罷,冷著她也好,隻要你高興便是。」
姜蟬衣來了,她擺出拼命的架勢帶走了江行野。
從頭到尾,她都沒有提我一句。
仿佛她跟我之間,從來都毫無瓜葛。
我違抗父命,出城追她。
她丟下我給她的傳家玉佩,絕塵而去,絲毫不糾纏。
姜蟬衣就那樣拋棄了我,她從未想過跟我天長地久,我的用情至深像一場笑話。
我看向我父親,覺得可笑:「您還怕她糾纏於我,可我棄我如敝屣。崔三公子,也不過如此。」
我派七叔去尋找她的消息。
在等待她的時候,我重回官場。
那兩年間,我肅清崔家,掌管大權。
七叔帶回消息,說姜蟬衣在找一味奇藥。
我想了許久,親自找上馮雁歸。
我散布消息,將我要跟馮家結親的消息傳得四海皆知,連聘禮單子都傳出去了。
姜蟬衣果真來了。
她找上馮雁歸,馮雁歸按照我所說的,提出替嫁。
馮雁歸回來嘆道:「沒想到姜姑娘竟然是那樣一個靈氣十足的奇女子,我看她對那個叫江行野的人極為上心。崔三公子,你又何必棒打鴛鴦。」
馮雁歸這話說得真是刺耳。
姜蟬衣跟江行野算什麼鴛鴦,江行野充其量就是一隻臭烏鴉。
我懶得理會她。
姜蟬衣穿上嫁衣,跟我拜堂成親。
我牽著她的手,親自將她送入新房。
我怕多生事端,提前回去。
她裝醉睡著,我故意放了狠話嚇唬她。
姜蟬衣偷了藥,毫不留戀我,當夜就要走。
我早有安排,讓人困住她。
我按照七叔所說,打了姜蟬衣一掌,她果然功法錯亂。
隻是我們誰都沒想到,她失憶了。
她隻迷迷糊糊地記得嫁給了我。
姜蟬衣穿著大紅嫁衣,一雙眼水靈靈地瞧著我。
她生得白皙柔軟,忐忑地說:「夫君,我們已經成了親,你總不會因為我失憶了,便不要我了吧?」
姜蟬衣自小過得顛沛流離,珍惜每一點善意。
她處在陌生的環境裡,卻絲毫不懼,從善如流地裝乖。
我握住她的手,溫柔地說道:「夫人,有我在,莫怕。」
我請名醫幫她診治過,她身上有不少暗傷,一看就是沒有盡心療養過。
我哄騙她要補身子,仔細地為她調養。
她的氣色越來越好,身上的舊傷也好了大半。
我暗暗地松了一口氣,七叔曾說,她若是不精心調養,隻怕壽數不長。
她幼時就被抓去練魔功,長大後更是沒有過過幾天安生日子。
這次失憶,心頭沒有積壓著事情,性格倒是越發天真爛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