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臉發燒,抿唇笑。
雖然我們很久沒見,但許是有書信往來,又許是從前發生了那麼多事,我竟一點也不覺得他陌生。
驀地,我發現裴劍臣穿著件嶄新的鵝絨長袍,就是去年我做給他的那件。
「這麼熱的天,你咋穿這麼厚?」
裴劍臣莞爾:「怕你認不出我呀。」
說著,他側身將我往馬車引:「今兒是你的生辰,我趕了十多日的路,總算及時趕到了。」
我再次怔住。
生辰?猶記得當年小姐將我買回後,曾問我生辰在什麼時候。
我搖頭說,家裡隻有六弟過生辰,我們幾個女孩從來不過,所以並不知道自己的生辰是什麼時候。隻知道每過完一個除夕,長一歲就是了。
小姐心疼地摩挲著我的手,說:我的生辰是六月初三,那你跟我一個日子好啦。
我鼻頭發酸,看向裴劍臣:「你是怎麼知道的?」
裴劍臣笑道:「跟趙府老僕打聽的。走吧阿魚,我去給你過十七歲生辰。」
30
公子將我帶去一家僻靜的客棧,他來長安住在此處。
今天,公子親手給我幾道菜,一碗長壽面,還在上面蓋了兩個荷包蛋。
我埋頭吃面,眼淚不自覺流下來,鹹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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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麼了?」裴劍臣給我夾了塊炙羊肉,溫聲問:「是不是在侯府受委屈了?」
我搖頭。
他蹙眉:「是不是你家小姐罵你了?」
我哽咽著問:「我隻是個卑微的奴婢,公子為什麼對我這麼好?」
裴劍臣望著我:「因為阿魚是我的恩人哪。」
「可是……」我低下頭。
他問:「可是什麼?」
我心裡說,可你為我做的,遠超過報恩的程度。
「沒什麼。」我接著吃面。
裴劍臣給我倒了杯果酒:「其實是因為,我喜歡阿魚哪。」
我頓時慌了,筷子都掉桌上了。
裴劍臣噗嗤一笑:「逗你的,看把你嚇的。」
我佯裝惱了,賭氣似的扭過頭。
這時,他忽然握住我的手,目光灼灼:「阿魚,和我回錦州吧。武平侯府我太熟了,不是什麼洞天福地!」
我低下頭,往回抽自己的手。
他沒松開,反而握的更緊:「你不能隻為趙嘉南活,你也有自己的人生。」
我並沒有立即回復公子,這事很大,我需要時間考慮。
……
31
我回府時,小姐還睡著。
我怕惹小姐不高興,換了身素色衣裳,趕緊去小廚房,準備了長壽面和幾樣精致小菜。
等將吃食端到上房的時候,小姐剛醒。
她坐在梳妝臺前,穿著淡粉色的寢衣,白皙的脖頸遍布吻痕,面龐依舊美麗,但眉眼間透著股陰鬱,讓人不寒而慄。
我跪到地上,恭恭敬敬給小姐磕了三個頭:「小姐,今兒是您十八歲生辰,阿魚祝您身體康健,永遠像天仙一樣漂亮!」
小姐略抬了下眼皮:「聽說,裴劍臣千裡迢迢來長安看你了?」
我不知怎地,心很慌,都磕巴了:「他,他……」
小姐打斷我的話:「忘記了,今兒也是咱們阿魚的生辰,他是專程來給你慶賀的。」
說著,小姐直勾勾地盯著我笑:「阿魚,要不我送你件禮物吧。我瞧侯爺似乎對你挺感興趣的,要不我賜你個體面,給你開臉,讓你去伺候侯爺吧。」
我倒吸了口冷氣,幾乎是下意識地說:「不,不,求小姐饒命。」
小姐噗嗤一笑:「不過開個玩笑,瞧把你給嚇的。」
我松了口氣,不知不覺,後脊背全是冷汗。
忽然,小姐冷不丁問:「阿魚,裴劍臣是不是又要你去錦州了?」
我從未對小姐撒過謊,輕輕點了下頭。
小姐站起來,從櫃子裡拿出條軟鞭,一步步朝我走來。
我嚇得往後退。
小姐舉高臨下地站在我面前,白著臉,披散著頭發,揚起鞭子就往我身上猛抽。
「下作的娼婦,你忘記自己什麼出身了?一天到晚就會勾引男人!」
「如果不是你,我早都嫁給裴公子了,又怎會到這種地方!」
「你害苦我了!」
我像鹌鹑般蜷縮成一團,任由小姐發泄情緒,依稀間,我竟想起了多年前的四月俏。
她不高興時,就會這樣打我。
忽然,小姐扔掉鞭子,她一把抱住我,緊緊地摟住我:「阿魚,你要離開我麼?」
我渾身發疼,強咧出個笑:「不會的小姐。」
小姐淚如雨下,哭得渾身都在顫抖:「對不起阿魚,我不是故意打你的,我,我心情不好。他昨晚讓那個丫頭進房裡,知不知道,他逼我和那個賤婢抱著互親,我沒受過這種羞辱啊!阿魚,你不要走,別離開我。」
我輕輕地摩挲著小姐的背:「放心,阿魚永遠陪在您身邊。」
32
小姐發燒了,渾身滾燙。
那晚,我讓李嬤嬤幫我給裴公子送了封信。
信中,我向公子道歉,無法同他去錦州了,我要照顧小姐。
我心裡一直惴惴的,幾乎是整夜未眠。
次日,待服侍小姐吃藥後,我急匆匆趕去客棧,我覺得,得親口向公子解釋清楚。
誰知去後才得知,公子昨晚就離開了。
伙計說,他喝了很多酒,很不開心。
天下雨了,我哭了一路。
從一開始我就知道,我和公子是雲泥之別,他是我不敢肖想的存在。
可偏偏,公子不是那種看重門第的俗人。
罷了,公子將來還會遇見更好的女子,但小姐隻有我一個了。
在進府前,我擦幹了眼淚,特意往臉上擦了粉,遮住疲倦和悲痛,一臉歡喜地進了小院。
還未進上房,我就聽見裡面傳來年輕男女的說話聲。
誰在屋裡?
片刻後,丫頭將竹篾簾打起。
一個異常俊美的年輕男人走了出來,他皮膚白皙,五官精致而深邃,氣質儒雅,看著也就二十出頭。
「小娘不用送了。」男人面帶微笑,文質彬彬:「您得了風寒,快進去吧。」
小姐嬌怯怯地立在門口,頷首道:「三爺慢走。」
男人唇角勾起抹笑,大步離開了。
我疾步迎了上去,攙扶住小姐,輕聲問:「剛才那位公子是誰呀,奴怎麼沒見過?」
小姐仍望著男人遠去的方向:「是侯爺的第三子傅清晏,他是皇上的伴讀,這半年一直在離宮。這不,太後攜少帝回京,他也跟著回來了。方才他拿了不少補品過來,算是拜見我這個小娘了。」
我總覺得不踏實:「侯爺知不知道他獨自來呢?」
小姐聽見侯爺二字,眉頭就蹙起,語氣有些不耐煩:「大概知道吧。」
忽地,小姐湊過來小聲問:「阿魚,你覺得這位三爺長得好看麼?」
我愣住:「是挺好看。」
小姐莞爾:「據說他是京都第一美男子,有不少名門千金傾慕他呢,可他卻一個都看不上。」
不知為何,我心裡湧起股不安。
33
事實證明,我的這種不安是對的。
自打三爺回來後,小姐便不似從前那般陰鬱不樂,她甚至主動出去看了兩次堂會。
自然,這兩次堂會都是三爺承辦的,他會唱幾句,扮相又好,每回一開嗓,準能惹許多女子的瘋狂追捧。
但他這個人傲氣得很,誰都不放在眼裡,誰也不理,卻獨獨對小姐這位得寵的小娘略點下頭,溫柔地笑一笑。
有時候宮裡賞賜下來了,三爺往各房各院都送些。
小姐這裡的不是最多,但卻是最精致貴重的。
小姐有時候會撫摩著那些妝花緞,怔怔地問:「為什麼他送我的東西比旁人的好?大抵在他眼裡,我和別的女子不同吧。」
聽見這話,我嚇得趕緊關上門窗,提醒小姐這是侯府,人多眼雜,仔細生出是非來!
小姐長嘆了口氣,神情落寞。
她生了場病,幾乎一個多月閉門不出,像是在躲什麼人。
在入冬的最後一天,下了場冷雨。
我陪大病初愈的小姐在花園散心,正巧碰見三爺傅清晏指揮幾個下人栽花。
看見三爺,小姐低下頭,催促我趕緊走。
誰知卻來不及,被傅清晏看到了。
那男人身著一襲白衣,撐著把油紙傘,快步走過來。
冷雨將他的頭發打湿,有幾縷發絲站在臉上,越發顯得清冷俊美。
他擔憂地望著小姐:「自打入秋後,再也沒見到小娘,您的病好些了麼?」
我擋在小姐身前:「多謝三爺關心,我家姑娘一切都好,奴這便扶姑娘回去了。」
小姐始終低著頭,白著臉沒說一句話,轉身隨我往回走。
誰知這時,身後忽然傳來傅清晏急切的聲音:「聽聞金陵的海棠花很美,我特意派人去金陵採購了些名品,特特種在花園子裡。」
小姐腳步一頓,哽噎道:「可現在不是海棠開的季節。」
傅清晏柔聲道:「無妨,等天暖些後,總能看到。我希望小娘能開心些。」
我清楚地感覺到,小姐的手在顫抖,一滴淚啪地落在了地上。
……
這一次遊園,小姐的病更重了。
小姐強撐著病軀,咳嗽著,一遍遍抄寫海棠花的詩詞,抄完後就燒,燒完後就嘆氣流淚。
34
我越想越不對勁兒,總覺得這傅清晏在故意撩撥小姐。
私下裡,我向侯府的老人兒打聽過這位三爺傅清晏。
他是侯爺第二位夫人生的兒子,論起也是嫡出,天資聰穎,外貌身段十分出眾,是侯爺最寵愛的孩子。
五年前被太後挑中,進宮作少帝的伴讀,如今在翰林院當差,前途不可限量。
甚至有人說,將來武平侯的爵位,興許會傳給他。
可他既這麼優秀,那行止應當進退有度,為什麼有些……輕佻。
我猛地想起之前和裴劍臣見面時,公子說了句,他對武平侯府很了解。
想到此,我忙給公子寫了封信,問他知不知道傅清晏這個人?
自打上次那次見面後,我和裴劍臣就斷了聯系。
他該惱我的。
或許現在裴家已為他定了親事,而他看到我的信,會撕毀扔掉。
我想,我的猜測大概對了,足足過了一個月,都沒見到他的回信。
誰知在初冬第一場雪時,李嬤嬤偷偷將我拽在一邊,說裴公子上京了,就在侯府外。
他,他竟來了?!
我忙穿了披風出門。
白茫茫間,我看到西角門外立著個高挺俊朗的男子,他似乎在雪中站了很久,頭發和肩膀都落了層雪,時不時地搓手哈氣,踮起腳尖朝裡張望。
「公子!」我輕喚了聲。
裴劍臣聞聲一怔,快步奔過來,他緊緊抓住我的胳膊,著急地上下打量我,擔憂地問:「是不是傅清晏那畜生欺負你了?」
我忙搖頭:「沒有沒有。」
我看向他的手,手很好看,骨節分明,但此時太用力,手背暴起青筋。
我耳朵有些熱:「你,你抓疼我了。」
裴劍臣這才松開手,他將我往馬車那邊帶:「這裡說話不方便,去上次那家小客棧。」
我望著公子的背影,他瘦了不少,外頭穿著狐皮大氅,裡頭穿著當初我送他的那件鵝絨長袍。
他還沒有扔。
35
去客棧後,我坐在小火爐前烤手,幾口熱茶下肚,整個人都暖了起來。
「所以,你懷疑他又在撩撥你家小姐?」裴劍臣沉聲問。
我點了點頭:「辦堂會、送禮、偶遇……還有最近的海棠花,不得不讓人懷疑。」
裴劍臣嗤笑:「他還真是死性不改。」
說著,裴劍臣就給我講了件陳年往事。
當年公子的父親還在京城當差,未被外放。
公子和傅清晏自小相識,都在安國公家的學裡讀書,兩人關系很好。
十幾歲的傅清晏外形極其出眾,偏又生性風流,三言兩語便撩撥得教書先生之女投懷送抱。
那傻姑娘自認為遇到良人,有孕後立即告訴傅清晏,要求情郎娶她,畢竟肚子這事瞞不了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