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我爽快地交了罰款,宋雲看我的眼神像看恩人。
跟著我出來嘴就沒停歇,日期和次數都說得清清楚楚。
「陳哥找我多,他一周能來四五天,跟上班似的。
「今年才帶張哥一塊來,張哥腼腆,一開始都不說話。」
她「撲哧」笑出聲,語調又輕又快,或許是頭一次有人願意替她交罰款。
全然不顧旁邊那兩人的死活,陳灏咬得腮幫子都鼓了。
她繼續:「他倆就是太摳搜,事後陳哥給我轉賬還讓我打折。」
她嘲弄地看了一眼張成濟:「還是張哥玩得花,他說雖然是兩個人,但應該算一趟的錢。」
我頭一次看到原來她們這行還有臺賬。
她手機記事簿裡日期和次數和金額都寫得一清二楚。
特別豪邁地伸到我面前:「姐姐你加我,我都發給你。」
旁邊張成濟已經面如死灰,兩條腿止不住地在抖糠。
他父母早氣得渾身發抖,相互攙扶著,想插嘴又沒宋雲嘴快。
張成濟哆嗦著看我:「老婆,是陳灏硬拉著我去的,我本來沒想……」
他倆真不愧是好哥們好兄弟,一個抖另一個,另一個立刻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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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灏說:「嫂子你別怪他,是我喝了點馬尿不當人。」
他說自己單身需求旺盛,覺得好玩才會拉上張成濟的。
他還飛快地瞟了一眼宋雲:「不過你放心,她定期做身體檢查的。」
我此時早沒了凌晨接電話時的慌亂和氣憤,隻覺得可笑。
還是頭一次看到,有人拍著胸脯給出來賣的做擔保,說她幹淨。
宋雲大咧咧地又說:
「姐姐,張哥時間挺短的,其實我們這行還就愛接他這種。」
張成濟終於忍無可忍地怒吼了一聲:
「你別說了!」
他氣得渾身止不住地顫抖,衝過去雙手猛推了一把陳灏。
「都是你說不會出事的,現在怎麼辦?你這不是要毀我嗎?」
他兩眼通紅:「說什麼騙她說打架鬥毆有案底,她肯定就接受嫖娼這事了。」
他始終都不敢看我一眼,隻是怒火往陳灏身上撒。
但已經氣得站不穩的張父,抬腳直接踹在了他屁股上。
張成濟沒防備,往前衝出去幾步重重地跪倒在地。
張母淚眼婆娑地過來拉我:「蓉蓉,你看事都出了,他爸也教訓了。」
言下之意,就是讓我不計較。
7
我抿了下唇,勉強堆起一絲笑來。
「這事過不去,這婚我離定了。」
張成濟倉皇地抬起頭來,眼淚終於不受控制地滑落。
哭屁啊,我還沒哭呢!
憋著一肚子火,我也沒那麼好的休養還送二老回去。
叫了輛車,叮囑陳灏送到。
我和張成濟一路上都沒說一句話,油門踩得緊。
他像是有些驚恐似的伸手攀著扶手,仍是憋不出半個屁。
等我到家一開門,他突然膝頭一軟,「撲通」跪在地上。
像是終於卸掉了全身的力氣,連聲音都夾雜著哭腔。
「蓉蓉,千刀萬剐隻要你消氣,想怎麼打我都成。」
外面天已經微微泛白,幾個小時漫長得像經歷了半生。
我平靜地看著他:「我們分開吧,張成濟,一會兒就去。」
他臉上的血色漸漸消散,看我的眼神充滿了埋怨。
「我這麼低三下四地跟你道歉都不行嗎?」
他一屁股坐在地上,低垂著頭像是在琢磨。
許久才又緩緩地開口,聲音裡的哭腔沒了,反倒是鎮定多了。
「從主觀上我並不想做這種事,我也說了主要是陳灏。
「我們現在離婚,很快就會鬧得滿城風雨,你讓我怎麼辦?」
我好笑地看他,到了這個時刻,他率先想到的居然是他自己。
「張成濟,你什麼時候變得這麼自私了?」
這話我問出口就後悔了,他不是突然變自私的,他一直都是。
從畢業到現在,他一直都在備考。
而我風雨無阻地在上班,甚至連姨媽痛都不能請假。
有一次痛到臉色蒼白,張成濟也隻是一臉為難地端著熱水等我。
「蓉蓉,請假這個月全勤就沒了。」
雖然他話鋒一轉:「你要是不舒服就休息,沒什麼比身體重要。」
但這種找補的話並不是真心的。
我習慣了在他前面擋風遮雨,但對他漸漸失望也是從這些點滴開始的。
他還在嘴硬:「要不是怕你多心,我又怎麼會讓陳灏撒謊說我打架?」
「哗啦!」一聲巨響讓他頓時噤若寒蟬。
是我把我們結婚紀念日買的那套水晶杯全摔地上了。
我冷笑著看他。
「九點之前,你要是能復原,我就原諒你。」
8
我和衣躺下,很快聽到關門聲,客廳重回死寂。
手機裡全是我父母打來的,顯然是張母去搬救兵了。
其實我有點好奇在出了這種事後,我父母的立場是什麼。
但看到我媽發來的消息,我頓時喪失了對他們的好奇。
【就算小張這次做得不對,你好好教訓他,可不許提離婚。
【離婚這種事不能掛嘴邊,夫妻哪兒有不磕碰的?】
我失望地丟開手機,攤開四肢,盯著天花板上的水晶燈。
這房間裡所有的一切都是我和張成濟淘來的,每一件都帶著愛的記憶。
可現在這些記憶就像在凌遲我,和宋雲手機裡的那些細節反復重疊。
張成濟最新的朋友圈是在求購那套水晶杯。
加價數倍,仍然無人回應。
我昏沉沉地幾時睡著的也不知道,是被門外碎玻璃的聲音吵醒的。
出去看到張成濟蹲在地上,正笨拙地試圖黏合碎渣。
看到我,他瑟縮了下肩頭,把腦袋深深地埋在胸口。
「找不到,我找不到一模一樣的,原來這套已經停產很久了。」
他沮喪極了,這副模樣和他當年等在我宿舍樓下的身影重疊了。
可這一次我沒有心軟,胸腔裡隻剩了堅硬如石頭似的一坨。
牆上的時鍾顯示是九點五十分。
我心底一陣抽疼,多巧合的時間,他求婚那天也是這個時刻。
我拿起車鑰匙,拉開了門。
「走吧,我已經給過你機會了。」
張成濟抽噎著哭出了聲,一步一挪地往外走。
但很快他瞪圓眼止住了哭,如法炮制地「撲通」朝外跪在地上。
「爸媽,我錯了,你們快幫我勸勸蓉蓉啊。」
門外是他的救兵,最疼女婿的我爸媽。
我媽皺著眉頭就把我往回拽:「反了天了你,誰同意你離婚的?」
越過她身後,我看到滿頭大汗的宋雲一臉驚恐地看著我。
她手裡那張紙搖搖欲墜。
赫然寫著「 HPV 檢查」幾個加黑字體。
「姐……我……我中招了。」
9
比我速度更快的是張成濟,一把抓過那張紙來。
眼看他眉心越皺越緊,拿著紙的手不住地發抖。
我已經心底隱隱地覺得不太妙,抽過來正要看,宋雲已經開口。
「別看了,高危型兩項都中了,姐我不想害你,你快去檢查。」
她看了一眼張成濟,欲言又止。
「還有,張哥可不是啥好東西,除了我,他還和賀真真胡搞呢!」
她說完掉頭就跑。
這下原本是來替張成濟說話的我父母,一下子呆若木雞。
我也氣急反笑:「牛啊!張成濟,這麼餓?」
他低垂著頭,又開始一如既往地裝聾作啞。
「賀真真又是哪個?你自己說,還是我問陳灏?」
我剛拿出手機就被他氣急地搶了過去。
「別……」
他耳朵根都紅透了,原本皮膚就白,現在更是仿佛透明了。
「陳灏知道非殺了我不可,賀真真……是他女朋友。」
這下輪到我愕然地張大了嘴。
「陳灏不是單身嗎?」
張成濟撇了撇嘴,嘟囔著:「他女朋友就是做這個的,他好意思承認嗎?」
他不無氣惱地抱怨:「我提醒過他很多次了,這行沒正經人他不聽。」
「所以你把他女朋友睡了?」
10
我父母唉聲嘆氣,在宋雲走後仍和稀泥。
「這事傳出去不好聽,人家還以為你有什麼問題。」
我對父母的無語程度已經懶得吐槽。
我爸對於張成濟的所作所為輕描淡寫,倒瘋狂批判我要離婚太衝動。
「男人嘛,你跟他好好說,以後他不犯就行。」
這話說出口,我媽瞟他一眼,翻了個白眼。
我爸噎了下:「他出去找,人家隻會說你有啥毛病。」
我隻聽過官官相護,倒是對男人間的互相護短頭一次大開眼界。
冷笑兩聲,我直接給陳灏打電話。
張成濟來不及搶,面如死灰地跌坐在地上。
嘴裡喃喃:「你是要我的命啊!蓉蓉,你怎麼對我這麼狠?」
陳灏來得很快,幾乎是一腳踹開了門,手裡還拽著一個女孩子的頭發。
那女孩我定睛一看有點眼熟,之前還跟他倆一起去釣過魚。
看來是賀真真了。
和宋雲的清純不同,她生得豐腴,臉上還有未褪的嬰兒肥。
陳灏拽著她,一把推倒在張成濟身上。
賀真真氣急敗壞地整著頭發,失聲尖叫:「陳灏你特麼打女人!」
陳灏氣得胸脯起伏:「打你?老子殺了你們這對狗男女的心都有了。」
張成濟抖了下,有點緊張地推了推賀真真。
陳灏卻沒打算放過他,揪起衣領把他使勁兒地撞在牆上。
對著那張細白的臉就是左右開弓的兩巴掌。
聲音響亮,聽得我心頭一跳一跳的。
張成濟悶聲哼了兩下,可憐兮兮地向我投來求救的目光。
我面無表情地走過去倒水慢慢地喝,仿佛看不到加注在他身上的那一拳又一拳。
等陳灏解氣了,我才緩緩地開口。
「宋雲來過了,建議你們都去好好查一查。
「還有,張成濟我給你最後的體面,老老實實給我去把婚離了。」
我這話是看著我父母說的。
「你這種窩囊廢,我管到今天也算仁至義盡了。」
11
籤字離婚的那一刻,我心底簌簌地如秋風掃落葉。
原來因為習慣成自然而成就的愛情,消失也是無聲的。
張成濟一雙眼紅得厲害,磨磨蹭蹭地走到我面前。
「蓉蓉,我知道是我對不起你,不過這事你別跟我父母說。」
他到最後肯來籤離婚協議,也隻是怕我讓他父母知道他不光睡了一個。
我們兩家在一條巷子裡生活了很多年,鄰居也都知根知底。
他那老實巴交一輩子的父母,平時最看重的就是臉面。
我輕微地點了下頭,再不想看他一眼。
等在外頭的陳灏還在跟賀真真唇槍舌劍,看得出並沒佔太多上風。
我已經往停在路邊的車旁走了,賀真真突然叫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