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敗露就開始倒打一耙,往日我是小看這南堂卿了。
南夫人遞給我一個不那麼熱的手爐:「天氣冷,淳意快抱著手爐暖暖手。」
我嗤笑:「這手爐都不熱了。」
南夫人面不改色,看著我的眸子依舊盈滿了慈愛:「公主剛從外面來,身上冷得厲害,突然拿熱暖爐,反對身子不好。」
陳宥齊一言難盡地看了我一眼:「她以前也這樣诓你?」
「什麼對身子不好,那分明就是用久了不熱了,還得編一個冠冕堂皇的理由忽悠你。讓你即拿不到實惠,她又能落得好人。」
南堂卿瞪著陳宥齊:「你胡言亂語什麼?」
陳宥齊挑挑眉,擺出打架的姿勢:「還想挨揍?」
南堂卿不自覺摸了摸被打破的嘴角,嫌惡地看了陳宥齊一眼,別開了視線。
南大人圓滑很多:「公主吃飯了沒?要不要留在府上用膳?我南家沒福氣,對不住公主,還請……」
聽到動靜的房嬤嬤把一頂狐裘披風披在我身上,硬邦邦地打斷了南大人的虛情假意:「南家還不配為公主準備晚膳,今日之事回宮後,奴婢會如實回稟聖上。」
說完,房嬤嬤看都沒看南家神色各異的眾人一眼,扶著我就往外走。走著走著,房嬤嬤轉頭,聲音很不耐煩地看著陳宥齊:「還不跟上?」
陳宥齊真就摸摸鼻子乖乖跟我們一起走了。
南堂卿還要拉扯我的衣袖跟我說什麼,陳宥齊抱臂走在我身側,瞪著南堂卿:「你再靠近一步,小爺打斷你的鼻梁。」
4
從南家出來後,陳宥齊就變成了話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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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爺剛剛帥不帥?你這丫頭,看著張牙舞爪的,怎麼這麼好騙?一個用剩的暖爐,都能說成為你好,你知道我憋笑憋得多難受嗎?」
我把轎簾重重摔下,把他得意的聲音關在馬車外面,像幼年一樣依偎在房嬤嬤懷中:「嬤嬤當年為什麼不告訴我?」
嬤嬤看了我一眼,沒說什麼。
我不依,執拗追問:「嬤嬤明明知道,當年南夫人之所以沒準備冰盆,是因為南家當時拮據,用不起冰。為什麼我誤解成她對我的關愛,嬤嬤卻不點醒我?」
房嬤嬤抬頭看了一眼華貴的轎頂,可能是父皇讓工匠鑲嵌的夜明珠太晃眼,房嬤嬤閉了閉眼:「公主那時明明不喜淑妃和德妃,但娘娘們帶皇子來的時候,公主總會多一些耐心。見淑妃彎腰牽著大皇子,待周圍沒了人,公主就半蹲著,模仿小小的大皇子,讓奴婢彎腰牽著您走。」
「老奴知道,公主想娘。」
我撲在嬤嬤懷中,抱著她的腰,大滴大滴的淚珠暈染在她衣衫上,房嬤嬤摸著我的頭,聲音哽咽卻清晰:「南家傷了您的心,就不配待在上京城。」
陳宥齊在外面說半天話,卻沒聽到我回應,咋呼著喊:「你再不理我,我掀簾子了。」
我剛剛醞釀好的情緒,被他破壞了大半,卻貪戀房嬤嬤的溫暖,不願意理他。
他從一數到十,見我們一直沒回應,咋呼著掀開了轎簾,正好和我哭紅的眼睛對上,他唇舌打結,結巴了半晌,才憋出一句:「你別哭,我不是嘲笑你,我就是……」
我瞪眼看他狗嘴裡到底能吐出什麼象牙。
他摸摸鼻子:「我就是沒想到,你會那麼蠢!」
我轉頭看向房嬤嬤,房嬤嬤笑得溫柔:「陳公子向來聰明,正好咱們二皇子之前的伴讀,因為受不住罰,還在家躺著呢。」
我立馬叉腰:「陳宥齊,我在宮裡等你哦!」
在陳宥齊瘋狂擺手作揖求饒中,馬車到了宮門口。
陳宥齊不得不從馬車上跳下去,他沒形象地賴在車轅處:「公主,姑奶奶,求求你,我不想每天都被打板子。」
我留下一句:「看你表現!」就進了宮。
小樣,我會怕他!
二弟頑劣鬼主意多,他的伴讀換了一茬又一茬,每次撐不了半年,準因幫二弟受罰下不了榻。
5
約莫父皇宮中的大監來問安的時候,我特意披一件單薄的鬥篷坐在院中。
兩個宮女一左一右哄著我用膳。
我把頭搖得撥浪鼓般:「用什麼膳,我被人欺負至此,幹脆餓死拉倒!」
眼看著大監的燈籠到了院門口,最後卻沒進來,房嬤嬤衝我點了點頭。
果然,沒一會,父皇就來了。
「你要不甘心,朕讓淑妃下旨,給你和南堂卿賜婚,不就是一個男人嗎?以後你願意,養一院子面首也沒關系,為了一個男人就這樣傷心,可不像朕的小公主啦。」
我擺擺手,房嬤嬤帶著眾人全部退下去。
父皇神色變得凝重:「淳意當真受委屈了?」
我像小時候一樣,蹭到他身邊,挽住他的衣袖:「果然隻有父皇,第一時間關心女兒的情緒,知道女兒向來不是吃虧的性子。父皇還記得母後嗎?」
父皇的眼底盛滿了追思和柔光:「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
我依偎在他身側,眼含熱淚:「父皇之前就問過兒臣,南家那樣的破落戶,兒臣為何護得那樣緊。」
「其實不僅僅是因為南堂卿,那年兒臣去南家,忽然覺得,若是母後還在,也會像南夫人一樣關心愛護兒臣。」
父皇神色不愉:「她如何能跟你母後相提並論。」
我搖著父皇的胳膊:「可今日兒臣才知,這一切都不過是南大人為了起復,讓南夫人演的一場戲,籌碼就是兒臣沒有娘。」
父皇眼底瞬間就盈滿了淚水,一掌拍在我院中的石板桌上:「南霽澤,這個老匹夫,當年幫著老三給朕挖坑,如今又給我女兒下套!」
當晚父皇就下旨斥責南霽澤辦事不力,令其在家中閉門思過。
南堂卿兩位哥哥都被父皇以少年英才獨當一面為由,明升暗貶派去了滇南。
南家說的沒錯,我隻有父皇的寵愛,但,那又如何呢?我捏死南家,和捏死一窩螞蟻一樣輕松。
我回宮第二日,南夫人就往宮裡遞了帖子。
往常她都是先來我的宮中拜會,這一次卻先去了德妃宮中,後又去了淑妃宮中,房嬤嬤眼底都是諷刺和不屑:「南夫人走的時候,笑容滿面,看樣子,是得到想要的承諾了。」
我嗤笑,南家真是安穩日子過久了,連德妃和淑妃母家為何會跟她南家聯姻都不記得了。
也難怪當年南家會看不清形勢,被流放滇南。
如今,可不還是睜眼瞎嗎?
她真以為父皇給她兩個兒子升官是皇恩浩蕩?
她真以為德淑二妃是為了父皇的寵愛巴結我?
她就不看看我外祖父手中的十萬大軍?
罷了罷了,沒必要再為蠢貨費心。
6
在書房再次遇見陳宥齊的時候,我是有些心虛的。
明明我沒有跟父皇告狀把他搞進來呀,怎麼這廝還是做了二弟的伴讀?
尤其是他進來第一天,就因為二弟遲到,被打了五下手心。而他龇牙咧嘴的神色控訴看向我時,這種心虛達到了頂峰。
好不容易挨完第一節課,我趕忙問房嬤嬤:「陳宥齊,是您把他……」
房嬤嬤擺擺手:「老奴隻是嚇嚇他,至於他怎麼進來的,老奴這就去查。」
第二節課,趁著夫子不注意,陳宥齊的紙團一個又一個砸在我背上。
我不用打開,都能猜到他會說什麼,我沒做過,我不心虛,跟我沒關系。
但下課後,房嬤嬤神色尷尬,悄悄跟我說,陳夫人以為陳宥齊得罪了我,所以特意把人送進來,讓我出氣的。
這下好了,我不殺伯仁,伯仁卻因我而死。
人怎麼能闖下這種簍子?
房嬤嬤攤攤手,給了我一個愛莫能助的表情。
午膳我讓房嬤嬤把餐食端到書房,和我預料的一樣,這些伴讀都端著家中早上帶的飯菜,拜託宮女幫忙加熱後,將就著吃了起來。
而陳宥齊的餐盒裡,隻有簡單的兩個饅頭一個鴨蛋。
見我大張旗鼓在書房擺膳,其他幾位伴讀都避到了隔壁,陳宥齊不客氣拿起我桌子上的燒雞就吃了起來。
「小爺早膳都沒用,就被賣到了這裡,等小爺吃飽了,小爺好好跟你掰扯。」
這廝倒不客氣。
見我死盯著他手中的燒雞,陳宥齊費力咽下口中剛剛咬下去的肉:「我之前也請你吃烤魚了。」
他吃得豪邁,看著卻意外有食欲,我不知不覺喝了兩碗粥,陳宥齊也用了兩碗粥,還吃了一盤蒸餃,吃飽喝足後,陳宥齊嬉皮笑臉:「你這餐還挺好吃,打個商量唄?」
「我早晨飯點起不來,你以後能不能早膳幫我帶點吃的?」
我抱臂:「我有什麼好處?」
陳宥齊湊到我跟前:「你說,是套麻袋把那南堂卿打一頓?還是找叫花子編歌把他奚落一頓?或者說你有更歹毒的計謀,我幫你實施。」
罷了罷了,他還算有點眼色,這人被坑也是因著我,區區膳食,我還是供得起的。
尤其是陳宥齊,真的是很好的玩伴。
沐休日他會帶我去騎馬,往日我在宮中隻有一匹白色的矮腳馬,騎的時候怕我受傷,有馴馬女騎在大馬上牽著馬韁帶我。
和陳宥齊一起在西郊跑馬,我才第一次感受到自由的快感。
風從耳邊呼嘯而過,馬場旁邊的樹叢仿佛動了起來,一顆又一顆跑到我腦後。
在西郊馬場累了一天,他會帶我去吃街邊的小餛飩,矮小的桌子,川流不息的百姓,還有對面眉目如畫、傲嬌臭屁的陳宥齊。
大雪紛飛的午後,他扛一小袋紅薯帶我去空地鑿洞來烤。地瓜烤糊了,兩個人都吃得滿手滿嘴的黑灰,卻還互相嘲笑。
很奇怪,和他在一起,我食欲總會好一些,就連太醫都說我最近身子骨比往日強壯很多。
7
臘月十二,是南堂卿妹妹南明熹的及笄禮。
早在半年前,南夫人就拜託我作為贊者參加,我也搜羅了一整套的珊瑚頭面作為禮品。
在南明熹及笄禮前三日,南夫人突然往宮裡遞話,南明熹的及笄禮,要請陸家未來的兒媳陸嫣然作為贊者參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