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那等會兒我們群裡給許念捐點吧。」
有心善的同學都掏出了手機。
這不純純道德綁架嗎?
我猛地回過神,連忙拒絕:「不用不用,我不需要,我,我病已經好了,你們繼續玩。」
沈芊玉卻按住我的手,眉眼彎彎:
「念念,不要逞強啦,大家又不會嘲笑你——」
我真沒遇到過這種黏糊不清的尷尬情況。
無助地被她扯著手糾纏時。
卻聽到一聲冷冰冰的嗤笑。
「人家都說了不需要,陸禹,你女朋友是不是聽不懂人話?」
坐在對面的江望忽地抬眼。
倦怠的目光落在我旁邊的沈芊玉身上。
嗓音如刀一般清冷:
「提醒一下,今天我過生日。
「你在這敲鑼打鼓又唱又跳,到底幾個意思?
「能不能藏好你的表演型人格,有點兒正常人該有的邊界感,讓我好好過個生日,行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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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咬字清晰,不加掩飾地厭倦諷刺。
沈芊玉臉色猝然漲紅。
她順風順水到現在,應該是沒被人這麼落過面子,眼神隻能求助般看向陸禹。
陸禹卻不知道在想什麼,從剛才起就垂著眼一言不發。
旁邊朋友趕緊打著圓場。
「哎喲,都忘了江哥還沒收禮物呢。
「祝江哥成年快樂昂~
「哥你快看,這大金子!」
現場氣氛勉強恢復融洽祥和。
我松了口氣,等了一會兒,也提著禮物走了過去。
我送了江望一隻六十釐米的手縫玩偶,照著他本人的樣子做的,縮小版高冷酷哥。
雖然沒有別人送的大金子大名牌值錢,但好在江望看起來並不嫌棄,一直把它放在身旁。
他接過時,還朝我輕輕笑了一下。
微醺的醉意立馬上頭。
嘶,江望到底是什麼品種的酒,這麼烈。
趁還沒暈,我趕緊退到了離江望最遠的角落。
一抬眼,看到他又面無表情了。
9
剛才喋喋不休的沈芊玉一直很安靜。
直到江望離場去接電話。
她才挪到陸禹旁邊,把頭埋進他懷裡,好像是委屈哭了。
「你兄弟怎麼跟你差距那麼大啊,一點都不溫柔禮貌。
「我明明隻是太心疼念念妹妹,想讓大家都對她好一點,以後多幫幫她……」
漂亮女孩眼眶紅紅的樣子也很楚楚動人。
陸禹笑了一下,揉揉她的臉,輕聲哄著:
「江望脾氣就這樣,我知道你是好心,但也不能在人家生日宴上喧賓奪主啊,笨蛋。」
「可我還是委屈嘛,欸,你說江望這種人以後會不會家暴啊……就像許念她爸那樣……」
陸禹忽然捂住了沈芊玉的嘴,無奈嘆息:
「行了寶,別再碎嘴子了。」
旁邊還有正在玩遊戲的幾個同學,看到他倆你儂我儂,又開始闲得調笑。
「陸哥,你是有漂亮老婆了,咱江哥可還寡著呢。」
「就是,就江哥沒談過戀愛了吧。」
「欸,明明那麼多人追他呢,我記得高一的時候,甚至都有大學的姐姐來學校看江哥吧,嘖,到現在愣是一個沒談。」
陸禹聞言,挑眉戲謔:
「就江望那不解風情的脾氣,哪個姑娘受得了,活該孤寡。」
眾人都笑起來,沈芊玉促狹的笑聲最突出。
我鬼使神差,突然插了句嘴。
我說:
「我覺得江望挺好的。」
10
長得好看,成績優秀,家裡條件也不錯。
隻是性格有點冷而已。
空氣卻莫名凝固了。
大概是我不怎麼說話,突然開口,大家都驚訝了一下。
陸禹垂眸瞥了我一眼,盯了兩秒。
然後不疾不徐地,往我身後看去:
「笑什麼呢江望。
「聽見有人誇你,這麼稀奇?」
我愣了片刻,回頭就看到已經接完電話的江望徑直朝我走來。
還迤迤然坐到了我旁邊。
凌厲眉眼帶著分明的笑意。
他笑:
「別人誇我,和喜歡的人誇我,心情能一樣嗎?
「我當然稀奇。」
江望慢條斯理的話音剛落,我雙眼瞬間睜大。
側頭一眨不眨看向他,腦子又暈又蒙。
不是,你就這麼水靈靈地,算是告白了?
大家顯然比我更錯愕震驚。
目光不斷在我和江望身上來回轉。
「你們怎麼都這副目瞪口呆的表情?」
江望歪了歪頭,淡聲疑惑,「我又不解什麼風情了?」
其他人八卦吃瓜的眼神都快遞出火星子了。
在座所有人,誰不知道我許念一直死心塌地跟著陸禹。
江望當然也知道。
靜寂良久,陸禹是第一個回過神出聲的:
「江望,你藏挺深啊。」
他的眼神意味不明。
「喜歡許念,卻三四年都沒跟人說過幾句話,牛逼。」
江望神色平靜,撐著頭,嘲諷般扯了下唇角:
「是啊,之前她心裡有別人,我當然不會自討沒趣去打擾。
「但現在,她應該不喜歡了。
「所以,我打算嘗試打擾一下。」
貼臉開大。
江望一貫的風格。
陸禹卻聽笑了:
「你倒是挺自信。」
他放下酒杯,突然開口。
「我們打個賭吧江望。」
他要賭什麼?
我努力地想睜開眼皮。
但江望離我實在太近,我像喝了幾斤酒一樣,眼神開始蒙眬飄忽。
落進耳朵裡的聲音也斷斷續續。
勉強識別到陸禹漫不經心的嗓音。
我聽到。
他嗤笑著說:
「江望,你要能追到許念……
「我叫你一聲爹。
「全社交平臺,巡回播放。」
11
清醒過來的時候,我人已經坐在車上了。
還正迷糊,草莓蛋糕的味道突然湧入鼻尖。
我差點一個呼吸沒上來。
「醒了?」
陸禹就坐在我旁邊。
一手支著頭,一手正拿著我的手機垂眼翻看。
他一直知道密碼。
1111,他生日。
「你挺能耐啊,許念。」
屏幕熄滅。
陸禹轉頭盯向我,眸色幽暗,冷聲質問。
「又是退錢,又是拉黑。
「電話不接,短信問你在哪個酒店也不回。
「許念,你要死啊?
「我隻是不讓你標記,沒說不管你了!」
空間密閉,他靠得太近,我忍不住皺了下眉。
「為什麼?」
我發現自己的聲音異常平靜。
「陸禹,我不懂你為什麼反悔,也不懂你現在為什麼還要管我。」
「許念!你是傻子嗎?
「我都管你十年了,怎麼可能說拋棄就拋棄?」
陸禹煩躁地拽住我的手腕。
我卻打了個激靈,條件反射甩開他。
「別碰我。」
腦海裡浮現昨晚看到的親密畫面。
我打開車窗,讓風灌進來,衝淡車內濃鬱到令人作嘔的甜膩香氣。
陸禹揉了揉眉心,身子疲憊地靠在車後座上。
半晌,突然笑了一聲。
他勾著唇角,看我的眼神像在看一個發脾氣的小孩。
語氣無奈又包容:
「行,我告訴你為什麼。」
12
「我爸媽讓我出國,你說,我還怎麼每時每刻都待在你身邊安撫。
「我他媽又帶不走你。
「而且,當初是年紀小,才腦子一熱就答應了標記,長大懂事了,才發現其實我隻把你……
「隻把你當妹妹。」
陸禹長長嘆了口氣。
「我實在做不到脫妹妹的衣服啊。」
陸禹不喜歡我,他隻把我當妹妹,之前的承諾隻是兒戲。
是我自己太蠢,一直堅信。
我腦子裡重復了一遍這些話。
總覺得自己曾經那麼愛慕信任陸禹,現在應該是要心痛難受的。
可莫名其妙,心裡竟然隻冒出了一句。
——他怎麼不早說?
「以前不知道怎麼告訴你,所以昨晚讓你看到那些……
「坦白方式是有點過火,我道歉。」
陸禹垂眸注視我。
「反正現在有抑制劑了,以後你買抑制劑的費用我都包了,行了吧?」
他說,他會在力所能及的範圍裡,管我一輩子。
這到底算什麼?
我還是不理解,但也不想搞懂了。
既然他隻想當我哥哥,那就這樣吧。
我的時間隻剩半年了,浪費不起。
「沒必要,哥,你過去已經幫我夠多了。」
我說。
「我打零工攢了錢,江醫生也送了我不少抑制劑。
「你不用管我的。」
自力更生這件事,在遇到陸禹之前,我就已經學會了。
隻不過他對我那麼好,讓我誤以為,我好像真的可以依賴他。
原來,還是隻有自己不會拋棄自己。
我的聲音還是那麼平靜,一點波動也沒有。
陸禹的眼神卻越聽越詫異。
神色復雜,探究打量著我的表情。
像是認為我在說謊強撐。
畢竟我昨晚還為他哭得跟死狗似的。
我卻突然意識到。
哦,原來這就是抑制劑的副作用。
所有情緒,無論是喜是悲是欲……
都會被壓抑。
沉默地盯了我許久,陸禹沒能找出一絲破綻。
13
「算了,隨你怎麼逞強,我該管還是會管的。」
車停在一幢公寓前,不是我家,也不是我訂的賓館。
「這房子是我爺爺送我的成年禮物。
「你先住這兒,這段時間別回家了,你爸最近瘋得很。」
大平層,家具都全,稱得上舒適安全隱秘。
陸禹刷卡進門,卻沒聽見我跟上來的腳步。
他回頭。
我站在門外陰影裡,攥著包,始終沉默不語。
他在暖光燈下,靜靜看著我,突然笑了一下。
聲音很輕地喚我:
「念念。
「進來啊。」
那一刻,我在想——
世界上最可怕的是什麼呢。
是沒錢。
還是缺愛。
抑或者。
沒錢又缺愛。
被暴戾的父親酒瓶爆頭,打工攢的微薄積蓄,廉價賓館裡朝我不懷好意笑著的社會青年不斷閃過腦海。
我深深呼出一口氣。
攥了攥拳,還是低著頭,悶聲向陸禹道了謝:
「哥,我付你租金……」
「得了念念,你都叫我哥了,我能要你的錢?」
他淡聲打斷。
「隻要你,別讓江望那小子得逞就行。
「他這人心思太深,我不放心。」
陸禹笑起來,眉眼彎彎,伸手拍了拍我的頭。
和我第一次見他時一樣。
小男孩趴在窗口,一雙圓溜溜的眼睛盯著趴在地上的我。
他在看我撿他不小心掉在外面的馬卡龍。
「喂,你媽媽沒教過你嗎,掉地上的東西都髒了,不能吃。」
我雙手捂著嘴巴,囫囵嚼咽嘴裡的點心,呆呆仰頭。
我說:
「我媽媽不要我了。」
她逃走那天,把哭著跟上來的我故意丟在了火車站。
我明白的。
我一直是媽媽的累贅。
「哦,這樣啊。」
陸禹把手裡的遊戲機放到一邊,漂亮的眼睛黑得發亮。
像是發現了比遊戲更有趣的東西。
他拿來一盒新的,幹淨的馬卡龍。
在陽光下笑眯眯地,輕輕拍了拍我的頭。
他說:
「那以後我養你吧。」
14
陸禹走後,我才發現他用我的手機把江望拉黑了。
隻猶豫了一秒。
我就把他拉回來了。
拉回來的一瞬間,哐一下跳出了他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