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口水噴出來。
他自然地扯了張紙巾給我擦臉,歪頭盯著我。
沉浸式自言自語。
「說實話,乖乖,你心裡肯定有事兒瞞著我。
「上周咱倆看那部死長死長還無聊的文藝電影那天,我靠你肩上睡著了,半夢半醒地,就聽見你在我耳邊抽抽搭搭地說……
「對不起,江望。
「欸,我一下子就蒙了,以為是我做噩夢呢。
「但就在昨晚連著麥睡覺的時候,又聽見一次,你在說夢話,特別不安地哭著說,別怪我,江望,我隻是太孤獨了……」
越聽,我臉上的汗越多,低著頭不敢看江望的眼睛。
他卻眯起長眸,捧著我的臉,不讓我躲他銳利探究的視線。
「許念,你是不是……」
我的心跳越來越急。
他的距離越來越近。
終於,江望繃著臉,艱難地問出口了:
「你是不是因為,還忘不掉陸禹,所以才對我那麼愧疚啊?」
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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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愣了一秒,然後脫口而出:
「當然不是!」
他垂眼:「那為什麼,要跟我說對不起?」
我又啞口無言了。
低著頭,心裡說不出的酸澀。
越了解江望,和他相處得越久,我就越不想去死了。
他很有趣,對我很好,還會做飯,做的飯特別好看。
雖然我嘗不出來味道,但應該也是很好吃的。
可每次被陪伴,被喜歡,被溫暖,實打實感受到幸福的時候。
我心裡那份難受和愧疚就會無限放大。
其實我有很多次想開口問江望:
「可不可以跟我……過一輩子?」
但話到嘴邊,還是理智地藏回去了。
變成了一句:「對不起,江望。」
我本來不該答應他的告白,我應該遠離他,不聲不響和我爸同歸於盡的。
但我還是很自私地,想在死前體驗一下,被愛的感覺。
我陰暗地說服自己:
——沒關系啊,反正我和江望隻談半年,等我死了,正常人很快就會把這段一點都不算長的感情遺忘的。
——正常人又不會像我們似的,離開誰就活不了了。
——所以沒必要把標記,怪物,一輩子這種煞風景的事情說出來,說不定江望聽到之後,立馬就跑路了。
——連半年都談不完。
24
我怔怔地垂著眼,半晌沒說話。
江望忽地松了手,眸色帶了點說不清的落寞:
「看來猜對了。
「不過其實,你不用那麼愧疚的……
「畢竟你喜歡他那麼多年,一時忘不掉也很正常,我理解,真的,都理解……」
江望聲音越來越低,側臉隱在陰影裡。
筷子不斷戳著碟裡的玉子壽司。
「反正我以後陪在你身邊比陸禹陪你的時間更長,我肯定比他對你更好,保證讓你把他忘得一幹二淨……」
壽司被戳得稀碎。
江望看起來也快碎了。
我想抱抱他,但又收回了手。
他卻一把拽住我的手,還是沒看我,悶聲委屈。
「抱嘛。
「哄哄我。」
我趕緊聽話地摟住他。
但還是小聲解釋:
「在餐廳,摟摟抱抱不太好。」
「那回家哄。」
江望牽著我就走。
銀白色的機車疾馳而過。
如一柄雪亮的刺刀,劃破濃稠如墨的夜。
25
又是那部電梯。
這次剛關上門,江望就把我抵在牆上親。
他咬我,眼尾紅紅的。
「你還住他的房子,這事兒我早不爽了。」
我迎合著江望洶湧的吻,雙手揪緊他的衣擺,輕喘。
「房子是,租的,我付他錢了……」
現成的優質房源挺難找,而且還是先住後付,我還能有資金緩衝的時間。
這點確實挺謝謝陸禹的。
「你還,給他錢了?」
江望雙手撐在我身側,凌亂溫熱的呼吸打在頸窩。
聲調卻莫名更委屈了:
「草,你辛苦掙的錢還全都花給他了,嗚嗚,我更難受了。」
江望好像真的很不高興。
「以後讓我養你好不好?」
他語氣很認真。
「我有點小錢,明兒去給你買套房,好不好?」
我愣住了。
江望輕輕吻了下我的額頭。
他說:
「你以後掙的錢,要先買一束花。
「給自己。」
26
江望沒開玩笑。
第二天他送我到打工的地方,然後開著機車自己看房去了。
還拍好多視頻和照片讓我遠程參與。
休息時,我跟江望視頻,餐廳的姐姐阿姨同事們全都一臉姨母笑地看著我。
「小年輕談戀愛就是甜哈,跟科幻片兒似的。」
「念念,你男朋友今天沒坐咱這兒等你,進店的小姑娘都少了,哈哈哈哈。」
「唉,我上哪兒磕頭才能求來個又買金手鏈又送房的帥哥男朋友,我家那個死豬,給我買杯奶茶都像撈他多少錢了一樣!」
「這還打啥工啊念念,大好時光都被浪費了,不如讓對象帶你出去旅遊玩兒啊!」
我被她們七嘴八舌調侃得臉皮燙紅燙紅的,低頭默默搓著手機。
「不能不打工的……」
要掙錢,買花。
給自己。
給江望。
27
下午六七點,餐廳客流量挺多,我忙得腳不沾地。
剛收完一桌,擦個汗的工夫,抬眼就看到了站在玻璃窗外的江望。
他乖乖等在外面,沒進店,不添亂。
盛夏夕陽正好,江望朝我眨眨眼,彎著眼角對我笑。
然後嘴唇微動,用口型對我說:
「寶寶。
「辛苦了。」
這一瞬間。
我想,也許,可以向這個人坦白一切了。
無論他會走,還是留。
我已經嘗過了被一心一意愛著的滋味。
沒什麼遺憾了。
我轉過身,招待剛進門的客人,卻忽然頓住。
「許念,離家出走的日子,過得這麼開心?
「那麼久不回家,心裡都沒我這個爹了吧。」
我的父親,許昀城,那個惡魔。
他就站在離我不到十米遠的地方。
臉上還掛著令人毛骨悚然的微笑,擠出惡心的褶子皺紋。
許昀城沒喝酒的時候,並不會大吼大叫。
也不會把人掼到牆上拳打腳踢。
他現在看起來,甚至像個溫柔和善的,父親。
「爸爸看到你學校展示的榮譽榜了。」
許昀城一步一步向我走來。
「我閨女真厲害啊,都考上京湘大學了,也不告訴爸爸。」
我僵滯的身體終於有了反應,轉頭就跑。
卻被他一把抓住手腕。
許昀城眯著眼端詳我腕上的金手鏈,忽然咧嘴一笑:
「陸禹送你的?他對你可真不錯,你可得牢牢抓住這小子啊,別讓人白睡。」
恐懼和惡心猛地扼住心頭。
我用力將他甩開。
可這個下意識的舉動卻惹怒了許昀城。
他撕開那張偽善人皮,扯著我的頭發。
當著所有人的面陰沉大罵:
「媽的,不孝的白眼狼,外面有了男人翅膀就硬了是吧?敢給我甩臉子了?!」
杯子餐盤掉了一地,人群面對突生的變故,迅速圍了過來。
有人上來拉架,有人舉起手機拍攝,有人遠遠避開。
場面狼狽混亂。
我聽著那些咒罵和周圍人的指點,忽然覺得好累,好累。
你看,隻要許昀城還活著,我就永遠也不得到幸福。
餐刀不知何時被握進了手裡。
也許我早該拿起它了。
從許昀城第一次打我媽的時候開始。
我麻木地閉著眼睛。
竟有些遺憾。
我想。
今天,應該給江望買一束花的。
28
鮮血。
尖叫。
還有……
擁抱。
一片混亂中,我聞到了酒的味道,帶著清冽的葡萄香。
很濃鬱。
很熟悉。
睜開眼時,餐刀已經被甩到了一旁。
許昀城正驚恐地看著我,我第一次在他臉上看到這種表情。
他嘴裡不再罵著,白眼狼,不孝女,賠錢貨。
而是嚅動著嘴唇,哆哆嗦嗦地大喊:
「瘋子!」
原來他也會害怕瘋子。
許昀城擠開人群,跌跌撞撞跑了。
他似乎並沒有被我傷到。
地上的,手上的,濺到我臉上的……
都是江望的血。
溫熱滾燙。
他抵住我的額頭,握住我的手,笑得很虛弱。
卻仍舊緊緊抱著我。
29
人群亂作一團。
救護車趕來的時候,夕陽已經快落山了。
我哭著跟上去,一遍又一遍地喊著江望的名字。
他臉色蒼白地躺在擔架上,想伸手擦掉我的眼淚。
「別哭啊寶寶。」
他的聲音又輕又啞。
我那一刀太狠,太用力了,帶著我經年累積的怨與恨。
可是恨的人沒死成。
卻讓愛的人受了疼。
「你一哭,我傷口也疼,心也疼。」
江望扯扯唇角,還有力氣逗我。
「你看醫生姐姐,一點都不慌。
「沒事兒。
「姐姐,我女朋友膽小,你跟她說說我隻是受了皮外傷,不會有事的,好不好?」
戴著口罩的醫生姐姐卻沒回答。
隻讓他別再說話。
30
在手術室外等江望的時候,我滿腦子都在想陪他殉情。
直到有人給我遞了湿毛巾,讓我先擦擦手上和臉上的血。
然後聽到旁邊護士們叫:「江醫生。」
我抬頭,發現江宇正垂眼看著我。
我吸了吸鼻子:「江叔叔,你怎麼來了?」
他說:「我侄子被人捅了,我來看看他死沒。」
他看了我半晌,視線掃過我身上的血,又問。
「你是,現場目擊證人?」
我還沒理清思緒,旁邊就有人替我開口解釋了。
「不是,江醫生,就是她捅的你侄子。」
江宇沉默了。
我的頭更低了。
31
「你倆……什麼關系?」
「戀愛關系。」
「所以你這是,情殺?」
江宇抱臂靠著椅子,倦怠地嘆了口氣。
「小孩兒就是容易衝動。」
我忍著哽咽,連忙搖頭說不是,老老實實跟他解釋由來。
江宇聽完,揉了揉眉心,又嘆了口氣。
半晌才開口,卻隻是問:
「所以,你還沒跟他提標記的事?」
「嗯。」
「為什麼?」
「我怕他會後悔。」
我盯著鞋尖,聲音很輕。
「我之前一直在想,就算他被我標記了,以後他遇到其他喜歡的人該怎麼辦呢,就像結了婚的人,也會出軌一樣。
「江醫生,你不是說過嗎,曾經有個女人標記了她的丈夫熬過了情熱期,但後來她的丈夫變了心,常常不回家,還躲著不見她,所以最後,她還是瘋了。」
江宇嗯了一聲:「關進療養院的第二天就自殺了,然後她老公得到了她的全部財產。」
我繼續低著頭,說:
「所以我怕。」
怕人心易變,怕世事無常,怕背叛拋棄。
「謹慎點是好的,畢竟你們這個族群,沒有容錯的機會。」
江宇側目瞥來,張開嘴還想再說什麼時。
抬眼看到手術室的燈滅了。
江望被推了出來。
32
好在,他沒事。
我趴在病床邊,抱著江望,抱了好久。
重復著一遍又一遍顫抖的對不起。
江望指尖蹭過我眼尾的淚。
他說,他想聽的是另外三個字。
「謝謝你。」
我淚汪汪地看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