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娘,您要去哪兒?」
我轉頭俯瞰著那稚兒,還未等我回答,顧鶴昀先我一步開口:「小孩兒,你今日算是長見識了,見到了芳齡十六的大娘。」
顧鶴昀提著韁繩,騎著馬大搖大擺地走了,隻留下稚兒在原地皺眉撓頭。
6
夜裡,顧鶴昀從背後摟住我,在我肩上啮了一口,我輕微瑟縮一下。
耳邊傳來他悶聲輕笑:「算起來這是你第四次逃跑失敗了。
「不說話是又在規劃下次逃跑計劃嗎?」
我閉上眼睛,依舊不言。
「你可想知曉胭脂鋪的芬娘現在如何了?」
聞言我側頭看過去,隻見他嘴角微揚,全然一副小人得志的模樣。
「她因為你,被關進大牢了。」
我雙眼猩紅地瞪著他,艱難地吐出幾個字:「卑鄙!狗官!小人!」
顧鶴昀也不惱,笑意加深,旋即扣住我的後腦勺,重重地吻上我的唇。
「隻要你乖乖的,爺馬上讓人把她放出來。」
眼淚不爭氣地流下來,一滴一滴止不住似的從眼角滑落。
「莫哭,爺答應你,日後定尋個溫婉嫻淑、能容你的主母,抬你做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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妾?
妾!
妾。
是啊,讓我做妾已經是莫大的福氣了,我一個任人玩弄的揚州瘦馬,如此便要感恩戴德、跪下謝恩了……
回顧府後,我開始復盤我這一次的出逃計劃。
珠釵隻是一個導火索,沒有這個珠釵,顧鶴昀也會從另外蛛絲馬跡尋到我,隻是時間問題。
此次時間上於我而言還算充足,我從蘇州順利逃到了無錫,路上沒有任何阻礙,隻是中間轉乘之時花費的時間太久,需要整整一天,給足了顧鶴昀尋我的時間。
隻是唯一讓我想不通的是,他為什麼會篤定我從西乘先去無錫再通往鎮江,而不是從泰州通往鎮江,他究竟是怎麼算到在無錫碼頭派兵搜查我的。
與顧鶴昀雲雨過後,我依偎在他的懷抱裡,細弱蚊吟地問道:「大人,您是如何斷定我會從無錫去往鎮江的?」
「想知道?」
「嗯。」
「總得給些開口費的。」
我勾住他的脖頸,在他唇上親了一口。
「你既然可以渡船,定是做了十分的把握,其間定然得有賣身契和路引。於是我斷定,你是偷拿了別人的賣身契和路引,可是又能拿誰的呢?
「可還記得第二次抓你時,你是從揚州來的蘇州,當時來的路上有個和你一起的瘦馬染了疫病?後來我打聽過了,染上那疫病之人多半隻有死路一條,所以唯一一種可能,你的賣身契和路引便是那死去的瘦馬的。
「我派人查過了那瘦馬的名字,有了路引和知府幫忙,一切自然水到渠成,抓到你隻是時間問題。」
考慮了諸多因素,唯獨賣身契和路引是我認為最不可能被人察覺的,阿珍死的時候身邊隻有我一人,我頂替她的身份是有十足的把握,而這條卻是致命的錯誤。
我忽略了我的敵人是顧鶴昀,他心思缜密,定然不會忘記任何細小的細節。
「好了,爺給你解了疑惑,你也該回報爺了。」
晨起,我把玩著手上的玉墜子,將它貼近胸口,這是阿娘留給我的唯一一件信物。
當年虞府被抄了家,上下數百口人皆倒在了血泊之中,是阿娘將我壓在身下,緊緊地護住了我,才撿回了一條命。
她將玉墜子交在我的手心,拼盡全力對我說:「阿芷,活下去……答應娘……好好活下去……」
如今,我是活下來了。
可我是依偎著男人而活,我的命始終把握在別人的手中。
我想和阿娘一樣,自由自在,為自己而活。
所以,我要盡快逃出顧府,哪怕隻有一線希望,我也要盡力去試試。
十歲那年逃亡路上被人牙子拐了去,賣給了合煙苑,成為裡面少女瘦馬的一員。
和我一樣大的女孩子站成一排,我們都是揚州瘦馬培養的對象。
為了保持盈盈一握的好身材,餓是常有的事,女孩們經常吃不飽,總有那麼幾個堅持不下來被活活餓死了的。
她們的屍體被人接出了院子,隨便拿了張破草席裹著扔到亂葬崗,除了我們,沒有人知道她們是合煙苑丟出去的。
養成了的瘦馬會被獻給達官貴人,或供多人玩樂,或成為後院的金絲雀,日日和女人爭寵過日子,關系甚是微妙。
我不想過這樣的日子,於是我開啟了我的第一場逃跑計劃。
在被運送至揚州的途中,眼看著傍晚船就要靠岸了,我拿出早就做好的準備,喬裝打扮了一番,剎那間我變成了一個孕婦的樣子。
我下了二層船艙,走向人流密集的地方,佯裝自己是即將下船的孕婦。
就在即將靠岸的那一刻,船被緊急通知封閉出口,搜尋人員。
我垂著頭假裝撫摸自己的孕肚,搜尋人員從我的旁邊路過,我終於松了一口氣。
這時,一道清冷低沉的聲音從不遠處飄來:「你們要找的就是這個有了身子的婦人吧?」
「公子說笑了,我們丟失的是個少女,不是有身子的婦人。」
我低著頭盡量不去看他,可男人徑直朝我走來,一把拽住我的手腕,我抬眸與他視線交匯。
「本官可沒見過哪個有了身子的婦人塗抹這麼重的胭脂水粉。」
搜查的人聞聲走過來,隨後吩咐人將鸨母喊過來認人,鸨母見到我後甩手給了我一巴掌。
「小賤人,還敢給我逃跑,看我今天不給你點教訓!」
我感覺到左臉頰一陣火辣辣的刺痛,仿佛被火焰灼燒,讓我感覺到無盡的羞辱。
這一次鸨母為了讓我不再敢犯,我受盡了折磨,活活挨了一頓毒打。
第二次逃跑是在三年後,我自認為這是個完美無缺的計劃。
十五歲妙齡的瘦馬已經可以供達官貴人採選,故而鸨母將我們從揚州帶往蘇州,任達官貴人們親自挑選。
阿珍是我在此次途中認識的一個瘦馬,已經有人給她贖了身,她此時就是去鎮江成婚的。不知為何,剛下了船便染上了疫病,她被同行的人嫌棄晦氣,要將她丟下,我逃走後將她一同帶走了,找大夫給她治病喂她喝藥,最後還是沒能救活她。
逃走後未到一天我便被官兵抓了起來,原來是一樁私自販鹽的案子,正巧牽扯到阿珍染上的疫病。
原來此次疫病就是從關外帶來的,是一種西域無解之毒。
公堂上縣令問我話,時不時還要瞧一眼側邊太師椅上坐著的人。
那男人正是三年前告發我之人,卑鄙小人,竟然還能在這裡看見他,如此公然地坐在公堂之上,果真是偽君子!
我垂頭跪在地上,臉色慘白不已,雙手不停地顫抖,極力掩飾自己不安的情緒。
生怕他一個不小心認出我來,發現我是偷跑出來的,將我送了回去。
「此女既是從揚州趕往的蘇州,這西域之毒想來並不是她所帶來,如此,便放了吧。」
聞言,心底大喜,下一秒就要說出「謝大人明鑑,民女叩謝大人」。
「本官瞧著此女有些眼熟,想來又是逃出來的,就交由本官親自將她送回去吧。」
醞釀的話語堵在喉嚨裡,發不出一點聲音,抬頭神色茫然地望著他。
男人不急不忙地喝了口茶,單手伏在桌面上,鎮定自若地輕叩食指。
鸨母見我竟然二次生了逃跑的心思,一邊向男人道謝一邊咬牙切齒地辱罵我,既然被抓了回來定要給我點教訓,才敢安分些不會亂跑。
這一次我被關進潮湿陰冷的柴房,餓了足足三天三夜才把我放了出來。
自此次被抓回來已然有一個月,隻有香雪一人來看望我。
「碧柔,可千萬不要再想著逃跑了,你是鬥不過顧鶴昀的。他為人心狠手辣,此次饒你許是對你還有些興趣,若是日後膩了可不就是死路一條。
「咱們做瘦馬的本就是仰仗男人寵愛度日,現在你正是承寵之時,隻盼著日後主母入府,世子爺可以賞賜你一個子嗣傍身,日子也好過些。」
香雪說的話不假,這的確是她們看來最穩妥、最舒服的日子了。
可是我不願過這樣的日子,我不想自己的命握在另一個女人的手中。
盡管日後顧鶴昀準我誕下子嗣,一個通房生的孩子,在府中免不了受人苛待欺凌,與其如此還不如不生,惹人詬病。
隻要我還活著,還留有一口氣,我能跑能想,就不會放棄任何一個逃出去的機會。
7
聽府中下人談論,明日是顧老夫人邀請蘇州貴女來府中賞荷花的好日子。其實卻是給顧鶴昀相看世子妃,原來是昨日他允了顧老夫人為他相看世子妃的請求。
主母人選在明日就會被定奪,若是日後主母入了府,通房丫頭隻有兩種下場,一是被主母發賣了去,二是被主子爺抬為侍妾。
無論哪一種結果,我都不想要。
顧鶴昀難得白天踏入我的院子,他一把攬我入懷,湊近在我發間嗅了嗅,又捏了捏我的臉:「誰惹爺的心肝生氣了?」
我故作生氣:「除了爺還能是誰?」
「莫要使小性子,明日的賞荷宴是選家中主母的,爺答應過你會抬你做妾,等主母入了府我便向官府遞上納妾文書。」
「是,暮凝聽爺的。」
我將頭貼在他炙熱的胸膛上,認命般地閉上眼睛,腦海裡醞釀著下一次的逃跑計劃。
現下最棘手的一件事便是我的賣身契,我該如何做才能讓顧鶴昀不起疑心且心甘情願地給我。
賞荷宴過後,未來世子妃已然敲定侍御史家中嫡女,聽聞琴棋書畫樣樣精通,溫婉大方,蕙質蘭心,是做妻子的好人選。
已經派人算過二人的生辰八字,十分相合,婚期暫定為本月初八,那日宜嫁娶。
當日顧鶴昀來我的院子,剛一靠近便聞到了濃重的酒氣,他今晚喝了酒。
我扶他躺在榻上,想去給他倒杯水喝,他反手將我扯過去,一個重心不穩躺靠在他懷裡。
「爺……」
顧鶴昀伸出手在我後頸來回摩挲,熱氣噴灑在我的臉上,我抬眸對上他迷離的眼神。
頭頂響起被酒意浸染的聲音:「爺婚期定了,是本月初八。主母是個好相處的,莫要擔心。」
「多謝爺。」
他將我又摟緊了幾分,吻順勢落下來,帶著酒味的澀香,肆無忌憚地深吻纏綿,持續了很久很久。
「爺,納妾文書可有在擬?」
他眼眸微眯,玩味地勾了勾笑,手指把玩我的一縷發絲。
「心肝等著急了?」
我垂眸不語,點了點頭。
他抬手挑起我的下巴,瞅了一眼,在我唇上親了一口:「明日爺便派人速擬,過不了幾日就可以下來,定然不會讓心肝等急的。」
「納妾文書這等子新鮮玩意兒,下來後可否讓暮凝瞧上一眼?」
「自然可以。」顧鶴昀噙著不懷好意地笑,「心肝把爺伺候高興了,瞧多少眼都成。」
語罷他翻身將我壓在身下,伸出手與我十指相握。
他的聲音低啞:「心肝,你把爺的心徹底勾走了。」
呼吸落在我的脖頸處,熱氣一路往上,在我的耳邊吹氣,我的臉頰開始發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