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指指不遠處的瑛瑤院道:「那個也是小姐。」
「左一個是小姐,右一個也是小姐,這麼稱呼著你們分得清嗎?」
小丫頭眼見四處都是亂糟糟救火的人,遂小聲湊到我耳邊道:「玉姝小姐未入宗室上玉蝶,又不喜大家稱呼她為洛三小姐,便隻讓大家伙兒喚小姐。」
看了看我又道:「這府中不大提到您,又隻洛三小姐一個小主子,久了便就是這麼個稱呼了。」
姓洛?
怪不得我爹沒和我提起過他老當益壯又生了一個。
我還當是這麼些年光顧著罵我沒記起這茬兒來。
我拉著小丫頭守在火堆前,灼熱的火光對抗著攜夜色侵襲而來的寒意,在這一冷一熱的拉扯中,我恍惚親眼看見了許年前的一場火。
我在這個世界的母親,那時為了給我和大伯還有三叔家的兩個弟弟爭取機會逃走,鎖上屋門推倒了燭火。
眼淚落下的時候我其實沒有察覺,還是小丫頭小聲道:「小姐,您怎麼哭了,您是不是也害怕?」
害怕?
我笑了笑:「外面的火燒起來,心裡的火才會熄滅。我現在松快得很。」
23
洛玉姝是最先到的,看著儼然已毀於一旦的素玉園,眼前一黑幾乎要昏厥過去。
後來不知聽下人說了什麼,遂氣勢洶洶地朝我過來,揚起手便要打我:「賤人,你竟敢燒了我的園子?」
我沒道理站著不動讓她打我,擋著她的手借力把她甩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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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玉姝一個踉跄後,又揚起一隻手,隻是這回沒且靠近就被我踹了一腳,倒退了幾步還是沒能泄得住力,就要直直倒去,還好被下人們七手八腳扶住。
洛玉姝出了這麼一個大醜更是要氣瘋了,猙獰的臉被火光晃得宛若一個女鬼:「把她扔進火裡,燒死她!」
下人們面面相覷不敢動作,洛玉姝瘋了一樣地撲打他們:「連你們也敢不聽我的?別忘了你們的身契還在我娘手裡,你們也不想活了嗎?」
一番話激得幾人開始有了動作。
我身邊的小丫頭見此,哆哆嗦嗦地閉著眼睛擋在我身前道:「這位是小姐啊,你們,你們怎麼敢——」
「我不管她是誰!」洛玉姝是真的瘋了,歇斯底裡地嘶吼道,「燒死她,我要她死!要她死!!!」
小丫頭擋在我面前,身子抖得如秋風中的落葉:「小姐,這下是一起死定了。」
「倒不一定。」
我看了眼趴在屋頂上等信號的暗衛,正打算招呼他們下來,錦衣華服的趙子季就風風火火闖了進來。
他身後領著不少的人,見著火光就要一頭往裡扎。我伸出手把他拉住:「幹什麼去?」
趙子季也是昏了頭了,一言不發地甩開我還要進去,向前邁了幾步,又急轉回來。
「阿姐,你在這兒?」
挺大個人了,眼神兒不好。
我拉過他,下意識地讓他站在身後。
正打算讓暗衛們下來,卻發現現場一片寂靜。
剛才被趙子季這麼一打斷,我是錯過了什麼?
還不及細想,洛玉姝已款款施禮:「見過,世子殿下。」
她這禮儀學得倒很到家,腰背挺直,賞心悅目。
我回過頭看了一眼樂呵呵的趙子季:「你們二位,認識?」
「不認識。」趙子季笑得滿臉桃花開,拉著我道,「先前是國喪,阿姐又在宮中不方便相邀,今日聽聞阿姐出宮了,我爹叫我過來請阿姐到府上吃頓便飯。」
「剛到家怎麼也得歇個一日兩日。」我摸摸他的頭,「這飯改天再吃。」
趙子季也不灰心:「那今晚我便住下了,偌大個王府總該有我個住的地方吧。」
「我阿爹不在,一屋子女眷,你住進來不方便。」
趙子季嘀嘀咕咕的:「阿姐似乎從未到過京城,怎的這些勞什子規矩學得這般好。」
我微笑臉回應。
趙子季是來請我的,我的這副死樣子他也了解,我不肯走,他帶不走我。
但走之前,他還是踢了幾塊兒石頭問:「我走了,阿姐不會受欺負吧?」
我好笑:「我在我自己的家裡能受什麼欺負?」
趙子季也笑了,彼時他身後的火光暗淡、濃煙滾滾,他的臉上跳動著微弱的光線:「阿姐,若是有人欺負你,你就再放一把火,叫我看見了,我來接你。」
我推了他一把,揮揮手把暗衛都召了下來。
小丫頭拍著胸口,眼中閃著淚花:「太好了,這下不用死了。」
趙子季走後,洛玉姝顯然冷靜下來。
方才瘋也就瘋了,隻說不知道我是誰,丟進火裡一把燒了,今日的下人該殺的殺幹淨了,其他的她自有一套說辭。
可如今,趙子季闖了進來,見到了人,撂下了話,這事兒就不能那麼辦了。
於是,洛玉姝揚起個笑臉道:
「下人糊塗,方才也不曾說清楚,我還道是哪兒來的小姐,原是阿姐。
「咱們先前未曾見過,我不識得阿姐,還請阿姐不要見怪。
「來人,把跟在阿姐身邊兒的那個小丫頭,拖出去杖殺了吧。讓這闔府上下都好好看看,往後該怎麼說話,怎麼辦事。」
動我,那些下人們不敢。
但是動一個小丫頭,他們可沒那麼多顧慮。
隻是他們才到了近前,便被暗衛們死死擋住。
24
「好好好。」我連連鼓掌喝彩,「拿人都拿到我跟前兒了,洛三小姐真是好大的威風。」
聽到「洛三小姐」這個稱呼,洛玉姝臉上的假笑險些維持不住。
我看得出她是在故意挑釁,她自然也看得出我是在故意踩她的臉。
「阿姐這個稱呼倒是見外了,論禮,咱們可是親親的姐妹呢。」
我挑眉:「異父異母的姐妹?」
洛玉姝用帕子掸了掸火場裡飄出的灰,僵硬地笑著道:「阿姐真是快人快語。」
「可阿姐身邊兒跟著的這個丫頭,做事實在不妥帖,若是不處置了,往後府中還如何轄制下人?咱們這些做主子的,往後還有何威信可言呢?」
我習慣性地幫小丫頭拍身上的灰:「你有沒有威信,關我屁事?!」
洛玉姝火冒三丈高:「可阿姐難道就不是這府裡的主子?怎能如此置身事外?」
我定住手,看向她,有些莫名其妙:「我有沒有威信,關你屁事??」
「粗鄙!」洛玉姝氣得嘴唇都發青了,「哪家的閨秀總是這麼——這麼屁來屁去的——」
我翻著白眼兒衝著不遠處喊:「潘姨娘,既然到了就不要藏頭露尾的了,你家女兒不是我的對手。」
潘姨娘慘白著臉色被抬了出來,為了給我行禮,非要從軟轎上下來,還踉跄著沾了一身的土和灰。
瞧瞧這位,這段位高明多了,知道不能硬碰硬,懂得示弱賣慘。
「大小姐,是奴婢管教不嚴,這才惹得您不高興,奴婢任打任罰。」
洛玉姝哭著撲過去攙扶潘姨娘,卻被潘姨娘反手扇了個巴掌。
「孽畜,你是個什麼身份?大小姐又是個什麼身份?咱們娘兒兩個寄人籬下的,全憑王爺和大小姐賞口飯吃,你怎敢惹得大小姐不悅?還不快向大小姐賠罪!」
洛玉姝倒也聽話,轉頭跪在地上,哭得期期艾艾地朝我磕頭賠罪。
母女兩個不消片刻就哭成了一堆,哭得我頭疼。
瞧我,真是跋扈,才進了門,就讓我爹的小妾和繼女兒下跪磕頭了。
尤其是,我回來後,還放了一把火。
但道德綁架隻對有道德的人管用,我這人的道德,時有時無的。
於是,我安靜地看著她們抱頭哭了好一陣兒。
下人們見我不動,他們也不敢動。
其間有幾個上去勸的,都被潘姨娘推開。
那幾個眼看勸不動她,就都來勸我,我給暗衛們使了幾個眼色,來一個打暈一個,來兩個打暈一雙。
起初他們沒能反應過來,後來見一個兩個三個的都因為幫他們的主子求情被我打暈過去,便覺著自己也得求這個情,否則別人都暈了就自己不暈,那不是說明自己不夠忠心嗎?
於是一個接著一個,我身邊暈了一地的人。
後來也不知潘姨娘是哭不動了,還是覺著這樣沒有用處,主動膝行到我面前道:「大小姐,隻要您能消氣,奴婢和這個不成器的女兒就是死也甘願。」
「死嘛——」
我看到潘姨娘的身子僵硬了片刻,隨後我笑道:「死就不必了,天色已晚了,有什麼咱們明兒再說吧,你說呢?」
潘姨娘虛弱地連連點頭:「大小姐說得是,大小姐說得是。」
「那麼,我住哪兒?」
潘姨娘為難道:「大小姐回來了,又是這府中唯一的嫡出子女,照規矩是該住瑛瑤院。可早些年王爺寬恩,已將這瑛瑤院賞給了我那不成器的女兒。現下大多院子也是年久失修,隻有修竹院倒能暫住,隻是要委屈大小姐——」
我接口道:「我不委屈。」
潘姨娘臉上即刻露出個笑臉:「就知道大小姐您——」
我繼而打斷道:「我就住瑤瑛院。」
洛玉姝眼睛都睜大了:「你住瑤瑛院那我住哪兒?」
「就隻好委屈你住那什麼修竹院。」
潘姨娘也結結巴巴道:「可瑤瑛院裡都是玉姝的東西,您怕是會住不慣。」
「瞧你這話說的,論禮,我和洛玉姝也算是姐妹,姐妹之間,她的東西,我又怎會嫌棄?」
潘姨娘眼波流轉,低聲道:「也罷,本就是應該的,這瑤瑛院本就該大小姐住的,玉姝她,配不上。」
說罷又用帕子按著眼角,哭道:「不若讓她跟著奴婢,總不好再佔王府的院子。」
我抬起頭看了看天,天色屬實是不早了,我是真困了啊——
也懶得再和她們母女兩個兜圈子,遂直接了當道:「我為什麼讓你女兒去住修竹院你是真不知道?」
見潘姨娘捏著帕子的手背暴起青筋,我指了兩個暗衛道:「送洛三小姐去那什麼修竹院,記得,是修竹院,別的什麼春竹夏竹和秋竹都不行,隻要修竹。」
「若是不答應或哭鬧嘛,也不用管,打斷了腿丟進去!」
臨了,我看了一眼素玉園中已經完全撲滅的火,提醒道:「對了,提醒潘姨娘一句,這火啊,熄滅後最容易死灰復燃的。若是後半夜又燒起來了,你也要多多上心。畢竟潘姨娘你可是掌家的,這火要是燒得太旺,你可是難辭其咎啊。」
我在自己的家裡敢放火那是我的事,可她一個管家的,敢讓這把火燒得更旺嗎?
敢看見火燒起來不管嗎?
就算不管,嗯,我還有暗衛,大不了我拍拍屁股回棲山種地,反正倒霉的是我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