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行,阿姐——」少年人的語聲急切起來,半晌見我始終無動於衷,又有了幾分哀求,「阿姐,不行——」
這孩子倔,我從小就知道。
他身上這脾氣,好聽點兒說是堅韌不拔,難聽點兒說就是不撞南牆不回頭的犟種。
對這種人,來硬的不行。
我隻好按著額角開口道:「阿璉,你還太年輕,自小母親又不在身邊,所以你分辨不清對母親的依戀和男女之間的喜歡。這不要緊,你有大把的時間可以考慮清楚。你該找一個年輕的、有朝氣的姑娘,比你小些,比你年輕些,你們可以去騎馬、射箭、彈琴、品茶、作畫,可這些,我一樣都未曾學過——」
「阿璉,我是個粗俗的、不懂得教養、生得也不美、年華也已漸漸老去的女人,我沒什麼值得你喜歡的。」
「不是。」趙子季壓抑著喊出聲,又將帶著憤怒的語調咽下,帶著幾分哽咽,「你不是。」
他扯過我的肩頭,去牽我的手,他的手掌微微有汗,黏膩地滑進我的手掌裡,手指蜷起,勾了下我的掌心,酥酥麻麻的。
他把我抵在牆上,將手臂抬起橫在頭頂。
他的臉埋在我的頸項裡,喑啞的嗚咽鑽進我的耳中,帶著湿潤的痒意:「阿姐,我知道什麼是喜歡,我喜歡你,是男人對女人的喜歡,不是什麼對母親的畸戀。」
眼見這小子愈加瘋魔,我極力掙扎,橫眉怒喝:「放開我,也不怕被人看見。」
他卻用力扣住我,壓得我更緊,年輕灼熱的軀體隔著薄薄的布料燙得我渾身僵硬。
「他們要看就給他們看,就算全天下都知道又如何。」
趙子季用舌尖頂開我的唇瓣,沙啞而又堅定道:「阿姐,我喜歡你,愛你,戀慕你,光明正大!」
31
我被自己養大的小屁孩兒壁咚了,整整差了七歲啊老天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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隻要想到,我都念小學了,他都還沒出生,我念高中的時候他還隻是個小學生,我大學畢業的時候他才剛剛中考,我就實在是過不了心裡的這道坎兒。
但過不去的坎兒可以繞過去,人沒必要在明知痛苦的前提下反復持刀插向自己。
接下來的幾天我讓人把趙子季擋在府外安心在素玉園中翻整土地,大火焚燒過後的土壤相當肥沃,高溫也可以殺死一些寄生蟲的蟲卵。
我想繼續我的研究,增加水稻的產量,讓雜交水稻量產,培養能夠適應極端氣候,惡劣耕種條件的強悍種子。
未來會怎麼樣我沒法兒預料,但我希望大家不要餓肚子,街上不要出現被餓死的孩子。
我希望將來,哪怕街上仍有乞討的孩童,哪怕要不到錢,但想要討一口飯吃的時候,大家心有餘力可以輕松地拿得出來。
我希望飢餓不要成為激化社會矛盾的主要原因。
我鋤頭揮舞得起勁,潘姨娘和洛玉姝在外面忙活得也很起勁。
倒是手段無聊得很,無非是說我跋扈,才進了王府就點了一把火,隨後又大動幹戈地遣散了過半的下人,說我德行不佳。
就這麼忙活了幾日,京中各處仍是靜悄悄的,絲毫沒聽見街頭巷尾的議論。
潘姨娘坐不住了,我卻燒信燒得心煩。
信的內容大差不差的,都是在說什麼:
【殿下且安心,以咱們的交情,莫說這些事皆是子虛烏有,便是真的,我家也是不會聽的。此事我家聽到了便罷,保管會爛在肚子裡。】這是表忠心的。
【好教殿下知道,那些民間私下裡議論這事的皆已被下了大獄。打一頓,餓幾天再放他們出去,好教他們不敢再胡亂說話。】這是行動派。
【殿下,我家二大爺的親侄子的連襟的孫子正是您救下的啊。傳聞微臣亦有所耳聞,殿下放心,微臣已派了人手出去,再過幾日,滿大街都會知道那潘芷曦當年殺夫求榮。】這是心機派。
自然還夾雜著一些:【殿下啊,您要男寵不要,要是您要,微臣這就給您送來,嘿嘿嘿。】這是猥瑣派。
我沉默地把信挨個兒看了,又挨個兒燒了。
各處信件每日雪花一樣地送進府中,趙子季翻牆頭被逮住揍了幾頓。
倒是還有一人在府外出現過幾次。
郭讓。
當年五個少年中,唯一活下來的孩子,近日也露面了幾次。
說起來,自回了京,還沒去見過他。
日子一天天過著,某一日,謝祁佑給我送來了上林宴的帖子。
理由是看我自回京後每天種地,怕我種地種傻了,想讓我去散散心。
我一合計吧,也是,自打我回京來不少暗滔偃旗息鼓,我借著發落府中這些下人雖然也能趁機行走,混亂中安插一些人手查一些事。
但這些時日過去,能做的已然微乎其微了。
不如出去一趟,看能釣出什麼來。
32
帖子我應了,這一年一度百官同樂的上林宴,我必會出席。
隨著帖子一道兒來的還有謝祁佑的聖旨,冊了我做長公主,封號是承平。
又命人私下同我講此番宴上齊國公府的那位世子爺也會到場,到時見見,實在不行,再挑個別人。
還十分曠達地表示,他不喜歡用女子聯姻的那些手段來鞏權力。
就算要聯姻,也有其他人選。
我都這把年紀了,有時候嫁出去,反倒是得罪人。
行吧,有良心,但是不多。
有感情,但是不深。
我捏著帖子又坐到了火盆邊兒上開始燒信。
老爺子之所以倉促讓「路引」這項政策上馬。
是因他察覺出京城中混進了大量的前朝暗探,無孔不入地,甚至滲透進了宮裡。
就連那晚的紅薯飯中竟也被下了東西——
若不是我無意之中打翻紅薯飯,又察覺有人在背地裡替換殘渣,現今在那些人的動作下,謝祁佑也得大病一場。
找到內奸的時候,人家毒藥都帶進宮裡,就差下在他身上了。
所以才說命苦,我在宮中那些時日,不分晝夜地查奸細、守靈,還得陪皇帝睡覺。
就這,那小屁孩兒聽信挑唆,防備兩個叔叔,還打算整鴻門宴那一手。
要不是我發現得早,現在一個兩個三個都得躺板板。
白養他幾年,蠢成這樣,還想上床和我睡,想屁吃!!!
出宮後,我借著和潘姨娘鬥法的由頭,從宮裡調了人出來趁機遊走各方做些事情,府中也穿插了我的暗衛。
宮門前連連幾日都有人杖刑示警,威懾四方。
他們行事愈發小心了。
也好,謝祁佑初登大寶,這個時候,他們少生些事,謝祁佑才更有精力掌控朝局。
倒是,潘姨娘聽說宮門前打死了幾個下人,生生被嚇病了。
33
上林宴這天我空門大開,就等著人下套,大大咧咧地隻帶著春筍在湖邊釣魚。
卻無意中聽到洛玉姝同小姐妹們講我的闲話。
「那位殿下的事,你們可都聽說了嗎?」
「怎麼沒有呢,這幾日京中私下裡都傳瘋了,隻是礙於那位的權勢,沒人敢在明面上提及,隻敢在背地裡悄悄地議論,可憋死我了。」
「我聽說,那位啊,回京時遭了賊了,一路上乞討回來的。到了城門口兒,失了路引,進不了城,還同守城的將士們耀武揚威,被氣不過的將士們抓住一通好打。」
「好!將士們好樣的!!」不知是哪家的閨秀忽然氣勢十足地說出這麼一句,「到底是鄉下回來的,還真沒見過哪家好人家的閨秀能跋扈成這樣。因著她非要將府中的下人都退回各府,陛下又縱著這個姐姐,她害了多少條性命呢——」
有不知道的問:「這話卻又是怎麼說的?」
「還能是怎麼?她連宮裡賞賜出來的宮人都任禁軍押回宮裡去了。可宮裡賞下的,已經送出的人,哪還有收回的道理?陛下索性下令,午門外廷杖這些人。連著幾日了,大晚上的,哭號聲整晚整晚。我家住得近,我連著做了多日的噩夢,現今午門前的鮮血還沒洗淨。你們說說,她可不是造孽?」
「呀,陛下竟也這樣心狠?」
「我估摸著是要給她立威,她一個鄉下來的,又在城門口受了那樣的委屈,如何能甘心?」
「這事卻還沒有完。因有了陛下這麼一個表率,其餘各府送回去的下人們也都沒個好下場,宮裡的都打死了,誰家還敢留這些人?」
「呀,這可真是——」
一幫子小丫頭們說得津津有味的,又轉頭問洛玉姝:「玉姝,這可是你的繼姐,你也是瞧見了的吧?她是否是如傳言中講得的那般,生得貌醜濁穢、醜而短黑?」
我低頭在湖水中看了看自己的倒影,沒忍住嘀嘀咕咕道:「黑倒是黑,可貌醜濁穢可就過分了啊——我這長得即便不美,也算得上是標致吧。」
再有城門口被踹翻的,那不是二牛哥嗎?和我有什麼關系?
謠言果真猛於虎也。
那廂洛玉姝被問及,似乎是許久沒有回答。
小姐妹們見此心急不已:「呀,你別哭呀,你倒是說說看,她到底是個怎樣的人?」
洛玉姝抽抽噎噎地終於開了口:「是個怎樣的人我如何好開口說?倒是,倒是,她一回來便撺掇著我娘打了我一頓,你們瞧瞧我這臉,我這身上——現在還都是印子——」
小姑娘們嚇壞了,驚呼道:「她真惡毒。」
洛玉姝哭得更大聲了:「還不單單如此,她一回來就佔了我的院子不說,她還,她還把我趕去府中荒廢已久的客院。那院子漏雨又漏風,滿院的荒草無人修剪,我這幾日被蚊蟲叮咬得苦不堪言。我娘不忍我受苦,隻說不佔王府的院子還不成,我那院子就讓給她還不成,就讓我們母女住到一處兒,哪怕是個下人的院子,隻求給我個容身之處罷了。可她——」
說到這裡,洛玉姝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她竟也不肯答應,命人將我丟進那院子,若是我和我娘不肯答應,便,便打斷我的腿——」
小姑娘們義憤填膺:「她真可惡毒!!!」
洛玉姝說到這裡頓了頓:「若是單單受些委屈倒也罷了,她一回來就縱火點著了素玉園。那園子可就在我院子旁,得虧是下人們發現得早,若是遲一步,我隻怕便要同那園中的花草一道兒,葬身火海了吧——」
小姑娘們倒吸一口涼氣:「這是衝著你去的?」
洛玉姝說得情真意切:「我卑賤之身,一死便罷了,隻是可憐我表哥。」
小姑娘們異口同聲道:「是你玉郎表哥。」
「正是呢。我表哥他這麼些年為著她守身如玉,可她倒好,鄉下回來的不說,名聲有瑕不說,跋扈做派不說,便說此番回京可是從山賊手中脫身的。好人家的姑娘,進了那等腌臜地界兒,又有幾個能清清白白地出來?」
「唉——」小姑娘們也跟著發愁,「也是苦了你表哥了,正是好漢無好妻呢。」
又有誰忽然開口提了一句:「還有那鎮南王的小世子趙錦川,這幾日同那位殿下也是打得火熱,又說是先前他們民間逃難的時候,夜裡是睡在一處的。」
「呀——」有小姑娘嬌俏地驚呼一聲,「真真是不成體統。」
我沉默半晌,終於忍無可忍地轉身出去。
見著我,小姑娘們先是一怔,隨後慌亂地行了個禮,捂著臉四散而逃。
至於洛玉姝,我叫住她。
「洛三小姐,你這麼挑著撿著添油加醋地在背後偷著編排我,難不成是以為我拿你沒有辦法?」
洛玉姝梗著脖子道:「怎麼,殿下難道還想堵住天下人的悠悠之口,連話也不許人說?我不說殿下便當天下人什麼都不知道嗎?」
湖邊釣魚,手上沾了泥,我慢條斯理地蹭在洛玉姝的衣裳上:「我不是來同你爭長論短的,隻是來同你說件事。」
34
見她幾乎要跳起來,我按住她的肩,緩聲道:「聽聞魯國公夫人不日前病逝了,魯國公悲痛欲絕一病不起,魯國公府上下正想著替老國公尋個填房,好衝一衝喜,或許老國公病就大好了。你今年也,十五了吧?正是花一樣的好年紀。」
我一字一句地說,洛玉姝一字一句地聽,聽到最後已然是臉色慘白,連掙扎也忘了。
「那魯國公如今五十有九,都是做我祖父的年紀了,你……你怎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