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淚一直在通紅的眼眶中打轉,眼底像是抹了一尾胭脂,生怕別人看到,我使勁低垂著腦袋,繼續撿拾大米。
我知道,現在的自己無比可憐。
單薄的身形落在一旁百姓眼中,收獲一眾竊竊私語:
「那不是謝丞相家的大小姐嗎?怎麼過得這麼狼狽?」
「嗨,京城誰人不知,大小姐嫉妒二小姐受寵,在府裡處處針對欺辱二小姐,甚至還因喜歡蕭王爺,故意陷害二小姐呢!」
「方才大小姐說自己一個月沒吃過肉了,聽起來不像是囂張跋扈的樣子。」
最後一句令謝珠兒沉下臉,死死絞著手中錦帕。
從他們的交頭接耳中,我大體拼湊出了一個事實。
原主是丞相府的嫡長女,生母難產去世後,謝丞相迫不及待地將自己早些年的白月光抬入府當了繼室。
次年便有了愛女謝珠兒。
許是嫉妒妹妹受寵,原主在謝府囂張跋扈,處處為難陷害二小姐,讓謝珠兒受盡委屈,如履薄冰。
直到蕭律與謝珠兒訂下婚約後,原主嫉妒到癲狂,試圖下藥將謝珠兒賣入煙花之地,謝府與蕭王爺忍無可忍後,終於將人送到莊子上了此殘生。
我輕輕摩挲掌間薄繭。
雖然沒有原主的記憶,但我能確定的是,原主的生活定不是謝珠兒嘴中的養尊處優。
否則,一個金尊玉貴的大小姐,哪裡會遺留下幹活的粗繭呢?
大米已經撿好,我努力將背簍背在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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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的生活也有很多苦澀,但比我穿越前的日子要好過數倍。
在這裡,起碼可以吃飽穿暖,哪怕是一個被厭棄的世家女,也不會有人生出惡膽將我發賣掉。
都這麼幸福了,還要什麼自行車?
背簍有些重,掛在肩膀處,磨得皮膚生疼。
我的眼淚似乎燙到了蕭律,令他後退一步,不知所措。
我起身越過男女主剛想離開,後又頓了頓腳步,對男主誠心道:
「我活了十七年,從未有人對我這麼好過,又送宅子又送銀子。」
「我過去做夢都沒想到,可以過不用挨打的日子。」
「你的大恩大德,我一定銘記於心!」
我這樣誠心誠意地誇贊男主,他總該表示下吧?
比如說,再往我臉上砸一兜銀子。
我亮著雙眸暗戳戳等待,卻隻換來他更加詫異的神情。
他沒有再給銀子的意思。
罷了,看樣子我需要自己想辦法努力掙錢,不能總麻煩別人。
我嘆了口氣,轉身往京郊走去。
有年輕後生插嘴:
「這麼重的背簍,謝大小姐背得毫不費勁,一看就是粗活做熟稔了的,要我說,後娘哪有生娘親,謝大小姐的名聲都是謝夫人傳出……」
後面的話還未說出口,便被一位驚恐的年長老妪給捂嘴拖走。
蕭律愣在當場,眸子盯著我遠去的身影,站在原處半天沒有挪動腳步,若有所思。
就連謝珠兒在一旁拉他的衣袖他都沒有反應。
奇怪,男女主剛成親,這會兒不是正蜜裡調油才對嗎?
月上中天之時,我推開破敗的院門,揉了揉臉,揚起微笑:
「春枝、夏桃,看我給你們帶來了什麼?」
5
春枝與夏桃原是謝府新採買的丫鬟。
雖然身子瘦弱,但長相清麗,放在普通的丫鬟裡,姿容出挑。
被分到我這莊子上,極大可能是謝夫人不想留這些模樣俊俏的丫鬟在府裡,生怕她們仗著年輕貌美有了爬床的野心。
可惜了這兩張如花似玉的面孔,被我連累,要在無人問津的莊子裡待一輩子。
我將燒雞上的泥土仔細洗幹淨,然後遞到她們手中:
「我沒有太多的銀錢,隻買了這點肉,你們先吃吧,我去打掃屋子。」
春枝面色訕訕,似乎沒料到我居然真挽起袖子去洗幡布,扭捏著拉上夏桃陪我一起幹活。
塵土飛揚裡,我冷不丁問了句:
「春枝,我在謝府的時候,很囂張嗎?」
春枝擰眉思索一瞬:
「我被買入府不過半月,那會兒二小姐正與蕭王爺大婚,闔府上下被折騰得人仰馬翻,並不知曉大小姐的事。」
「我隻是聽旁人說,大小姐十分愛慕蕭王爺呢!」
呵。
愛他不如愛燒雞。
我將幡布浸入冰冷的水中揉搓洗淨。
這套宅子到處是厚厚的一層塵土,一點點抹幹淨後,月已西沉。
掛在院中枯黃的樹梢上,像個金黃的面餅子。
我揉了揉酸疼的手腕,躺在偏房狹小的床榻上,睡了許久以來第一個安穩覺。
強者從不抱怨環境。
更何況是這樣美好的環境。
次日一大清早,破敗的院門被人一腳踹開,將我從睡夢中驚醒。
有兇神惡煞的嬤嬤領著丫鬟小廝來,見到我後狠狠啐了一口:
「大小姐真是好本事,都被送到莊子裡了,還不忘使手段,竟然有能耐讓百姓在背後詆毀咱們夫人。」
「今兒長公主設宴賞菊,邀請世家小姐們赴宴,王妃開恩,特準許大小姐一同前往。」
我頓時了然。
昨日百姓們的竊竊私語令謝珠兒不滿。
今日她特意讓我去赴長公主宴會,借此機會讓我在眾人前出出醜,好挽回她母親岌岌可危的名聲。
管事的孫嬤嬤粗暴地將一身衣衫套在我身上,又隨便給我挽了個發髻。
拉扯得我頭皮生疼。
臨行前,一臉橫肉的嬤嬤還不忘指著春枝夏桃罵道:
「小賤蹄子,入府不到半月便勾引老爺,這輩子就一塊兒爛在莊子上吧。」
春枝不服氣,耿直了脖子回了句:
「明明是老爺覬覦我與夏桃生得美,趁著二小姐與蕭王爺大婚,欲行不軌之事,何時成了我們勾引——」
得到的,是清脆的巴掌聲。
我迅速攔在春枝身前,冷聲道:
「你若再打,今日我說什麼也不會去長公主的賞菊宴了。」
嬤嬤這才不情不願地放下了手。
馬車轆轆,駛離了偏遠的京郊。
貴女雲集的長公主府,一群群年輕貌美的女子正以團扇遮面,端著大家閨秀的風範互相嬉笑說著悄悄話。
在我邁出馬車後,所有聲音戛然而止。
有與謝珠兒交好的貴女不悅出聲:
「蕭王妃,您怎麼將她也給帶來了啊?」
「真是添晦氣。」
謝珠兒蹙起一彎柳眉,嘆了口氣:
「她再怎麼說也是我長姐,為了能參加長公主宴會,長姐已哀求我多次,姐妹一場,過去縱有再多嫌隙,她也始終是我的嫡親姐姐。」
「你呀,就是心太善了,才會在謝府被欺辱成這般模樣。」
「不過,現在終於是苦盡甘來,與蕭王爺結成佳偶,也算是對得起這些年吃過的苦。」
謝珠兒臉上飛起朵朵紅霞,手中團扇輕輕敲了敲貴女的發髻,並順勢依偎在蕭律懷中。
男主愛憐道:
「珠兒是這世間最心善的女子。」
看向我時,他冷下眉眼:
「本王定不會再讓旁人欺負她。」
他仿佛是在點撥我?
我站在原處,像極了一個被人觀摩的小醜。
不過老天爺賜予我新生,又讓我過上有房有吃的安穩日子。
受些奚落也是應該的。
看開些。
我整了整並不合身的衣擺,剛想抬腳邁入公主府,身後,有咬牙切齒的聲音傳來:
「謝玉眠,你怎麼有臉再出現的?」
6
我回眸。
一位芝蘭玉樹的男子正怒視著我,在扭頭轉向謝珠兒時,眼底濃濃的情愫隱忍又克制。
原來是對女主愛而不得的舔狗。
從別人的小聲驚呼中,我得知此人乃是新科狀元郎。
也是無數閨閣女子們趨之若鹜追捧的最佳夫君人選。
沈長風似乎極其厭惡我,連靠近一步都不願,他上下打量我一番,眼底鄙夷:
「謝玉眠,你這般惡毒的人,若不是蕭王妃當初求情,怎麼可能隻讓你去莊子上安然度日?」
「你這輩子,當真是沒做過一件好事!」
我當即反駁:
「怎麼沒做過?我還省錢供人讀書呢!」
在工廠上班之時,我偶然間聽聞附近高中有人輟學,便在原本不多的生活費裡省下些,晚上再悄悄出去幹了個兼職。
匿名資助了一個差點輟學的高中生。
隻希望她不要走我的老路,能靠讀書從泥濘的人生中掙脫出來。
誰知,沈長風聞言哈哈大笑:
「就連這件事兒,你也要與蕭王妃爭搶功勞?」
「本官的叔父,可是見過那位心善女子相貌的。待他進京指認,怕是有些人的惡毒本性,要被揭露於人前了!」
我疑惑地撓撓頭。
我何時爭搶了?
那高中生是我在現代資助的,女主她再有本事,也不能跨位面行善吧?
誰知謝珠兒身形一晃,臉色難看得緊,支支吾吾道:
「這……沈哥哥,你的叔父怎會突然要進京……我……行善不必留名,過去的事兒,便不要再提了。」
沈長風黏膩的眼神又重回謝珠兒身上,感慨一句:
「蕭王妃說得對,如此善舉,哪裡能天天掛在嘴邊?」
有掌事嬤嬤邀請眾人入院,我跟在貴女身後入了女席。
京城待嫁貴女與未曾婚配的世家子相聚賞菊宴,無非是長公主想當一次月老,為年輕一輩牽線搭橋。
我這樣的名聲,大抵不會有人挑選我。
宴會無聊透頂。
席間人人奉承著長公主容色冠絕,絲毫未見疲態,就連豢養的松獅犬也是毛色油亮,惹人喜愛。
那隻犬狗得了誇獎,搖晃著尾巴伸出舌頭便舔舐長公主杯中茶水。
長公主笑著打趣了幾句,寸許長的丹蔻劃過松獅腦袋,剛想喚人換盞茶,懷中松獅突然倒地哀嚎不止。
短短一瞬,便七竅流血而亡。
所有人驚呼成一團,長公主狠狠一拍桌子,厲聲道:
「在本公主的府中,竟然也有人膽敢下毒謀害本宮,究竟是哪個賤婢碰過這杯茶?」
謝珠兒身邊的孫嬤嬤顫巍巍跪下,指著一臉茫然的我高呼:
「回長公主,奴婢瞧得真真,方才謝大小姐在入席之時,曾碰過奉給長公主的茶水。」
7
無數道審視的目光向我身上掃來。
我嘴裡的糕點還未完全咽下去,黑鍋便精準地扣到我腦袋上。
嚴絲合縫。
入席之時雜亂無章,誰也沒有注意到我究竟有沒有碰過那杯茶。
沈長風輕嗤一聲,嘲諷一句:
「本性不改!」
蕭律陰沉著臉,指使幾個丫鬟上前,將我押到席中。
他衝著我膝蓋窩一踹,徹骨疼痛襲來,我狼狽跪倒在地。
「本以為饒你一命,將你送到莊子上,你會痛改前非,再不作惡。」
「誰知你膽子越來越大,竟然敢在公主府中對姑母下毒!」
疼痛中,我堅持著將糕點咽下肚,成功省下午膳的十文錢。
人人默認了我便是下毒之人,指指點點附和:
「謝大小姐定是不甘心被送入莊子裡,這才想著拉旁人下水。」
「如此膽大包天,竟然敢給長公主下毒!」
「真是可憐了蕭王妃,在謝家這些年,還不知過的是什麼如履薄冰的日子呢!」
最後一句話讓謝珠兒十分受用。
但她還是提著衣擺端正跪在我身旁,愁雲籠罩在眉宇之間:
「姑母,姐姐也是一時糊塗才做下這等事,還請姑母能從輕發落,饒姐姐一命。」
說罷,她端端正正磕了一個頭。
將我的罪責坐實。
我趕緊搖了搖頭,辯解道:
「不是我,我沒有下毒。」
這個世界的砒霜,比我命都貴。
我哪裡來的銀錢去買這等比黃金還貴重的東西?
長公主狐疑的眸子打量我片刻,最終沉下臉:
「既然下毒,那定有餘毒藏在身上,隻要扒了外衣搜身,便能一清二楚。」
我愈發驚慌。
我鼓鼓囊囊的衣袖裡,確實藏了東西。
但並不是毒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