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謝花又開

第4章

字數:4001

發佈時間:2025-03-07 16:40:06

京南的千佛寺坐落在山巔。


立於峰頂向下俯瞰,落日的餘暉中,大片馥鬱濃香的桂花開得正旺。


佛寺裡的香客大多已離開,謝夫人並未帶我去前殿參拜,而是七拐八拐來到一處廂房前。


帶路的小沙彌神色古怪,迅速告退,謝夫人這才卸下僵硬的笑臉,轉而惡狠狠地盯著我:


「若不是你從中作梗,我的珠兒應該在蕭王府當萬千寵愛於一身的王妃,而不是像現在這般被蕭王爺厭棄,已有半月未曾踏入過她的院子半步!」


謝珠兒更是視我為眼中釘。


她在蕭王府過得著實不好。


人人心知肚明,長公主的毒是她指使孫嬤嬤下的。


可蕭王爺為了當初的救命之恩,硬著頭皮將罪責都推給了孫嬤嬤,以致長公主對蕭律頗有怨言。


回府當日,她便被褫奪了管家權。


曾經郎才女貌之合,成為百姓們茶餘飯後的笑柄。


謝珠兒走到我身邊,面目猙獰,壓低了聲音咬牙切齒道:


「謝玉眠,前世你命那麼好,與蕭王爺琴瑟和鳴,享受潑天富貴,哪怕是病死,都能讓蕭律撫棺慟哭,立誓此生再不立正妃。更不消說又讓沈長風牽腸掛肚,一生未娶。」


「什麼好事都讓你給佔了,憑什麼我就要被嫁給紈绔世家子,被關在後院磋磨一生,含恨而終?」


「不過老天爺可憐我,我在後院不甘閉眼後,再睜眼,重回了十五歲那年,有了從頭再來的資格。」


「雖說重生回來的日子晚了些,但我定不會讓你再有前世風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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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


她的恨意滔天,像是要把我撕碎。


我這才驚覺,這處偏僻的廂房外,處處澆滿了味道刺鼻的火油。


謝珠兒是重生的。


她嫉妒長姐謝玉眠一生順遂,所以搶奪了本屬於原主的一切。


在我被幾個粗壯的嬤嬤推入廂房後,一把鐵鎖將大門扣得嚴嚴實實。


謝珠兒拿著火折子笑得猙獰:


「謝玉眠,你頂著謝家嫡長女的身份,害我十幾年都活在你的陰影裡。」


「我已收買了山匪洗劫千佛寺,待你死後,對外便可宣稱你被山賊劫財所殺。」


「這世間,再也沒有人擋我的路了!」


手中小巧的火折子被丟下,掀起滔天火舌。


謝夫人帶著謝珠兒匆匆離去。


廂房裡的溫度越來越高,灼熱炙烤著我的每一寸皮膚。


我來到這個世界,隻是想躺平混頓飽飯吃而已。


明明像一棵蔫韭菜躺得好好的,可誰見了我都要把我扶起來,然後拿鐮刀割一茬。


謝珠兒如果能將僱佣山匪的銀子拿來給我,我保證給她磕三個響頭,然後保證此生再不踏入京城一步。


可惜,她的銀子沒有花在刀刃上。


我抬腳對著廂房門狠狠一踹,鐵鏈哗啦作響,門紋絲未動。


除了廂房門,能逃生的隻有被密封的窗戶。


火勢越來越旺,我舉起廂房裡的藤木椅,對著窗棂狠狠一砸。


大力出奇跡!


在砸碎三把藤木椅後,不算結實的窗棂被我生生破開一個洞。


我狼狽地從窗洞跳出後,不遠處有山匪指著我大喊:


「讓她給跑了,快追!」


清亮的月色下,我拎著裙擺飛快逃竄在深山中。


像極了穿越前,身後一群人叫喊著三十萬彩禮要買我回家。


我自小在深山中長大,在這些羊腸小路中穿梭過無數次。


一時間,那群山匪竟然沒有追上我。


但他們對地形比我熟悉,原主的身子長期營養不良,跑不了多久便氣喘籲籲。


我胸腔裡的肺被用力撕扯著,每呼吸一口都疼痛難耐。


一顆心髒,幾乎到了驟停的邊緣。


我躲在灌木後的身影,強逼著自己將粗喘聲降到最低。


山匪在一點點靠近仔細搜尋。


我捏緊了衣袖,悄悄往山下官道上一瞧,竟遠遠窺見有官兵舉著火把上山。


隔著層層濃密的林子,我隱約看到平日裡花枝招展的春枝哭得像個淚人,在京兆尹身旁歇斯底裡:


「大人,我家小姐至今未回,定是遭人毒手了。」


「她哪怕出去沿街乞討,這個時辰都該回來了。」


「您若是不把人救出來,奴婢明晚帶著夏桃穿一身紅衣,吊死在京兆府大門前!」


京兆尹打了個寒戰,狠狠抹了把腦門上的汗水。


熙攘的人群中,一身玄色衣衫的蕭律格外顯眼。


他眉頭緊皺,峰頂的千佛寺已經是火海一片,照映在臉上,籠罩出一層暖橘色。


下山的路隻有一條,林子能藏人的地方也不多。


他翻身上馬,沉吟片刻後,毫不猶豫地衝著我藏身的方向奔來。


眼見他距離我的位置越來越近,而山匪就在不遠處,我猛地衝出低矮的木叢,衝著蕭律大喊:


「快跑!」


蕭律眼神一亮,伸手將我撈到馬背上,身後幾支羽箭破空而來,插入馬背中。


駿馬吃痛倒地,我與蕭律被甩到坡勢陡峭的山崖下。


他將我緊緊摟在懷中,像是失而復得的寶物,一起滾落到崖底。


一片天旋地轉中,我隻聽到有人在我耳邊小聲道:


「別亂動。」


14


蕭律身上的英雄氣概爆棚。


而我鄙夷的眼神壓都壓不住。


這山崖不算特別陡峭,若沒有他死死抱著我,那我肯定能平安摸著藤蔓滑到山底。


也不至於現在磕得後背青紫一片。


京兆尹發了狠似的帶人上山剿匪,雙目血紅,勢不留一條漏網之魚。


我與蕭律在崖底安靜等待,用不了幾個時辰,便會有官兵來尋找我們。


深秋的山底有些冰涼,我起身折了些幹柴,掏出火石點燃取暖。


嫻熟的動作落在蕭律眼中,他臉上愧疚愈濃:


「玉眠,你以前是不是吃了很多苦?不然,這等粗活,你怎麼會做得如此熟稔?」


「過去是我眼瞎,這麼明顯的事竟然沒有發現。」


不過是折一些枯枝而已。


算不得什麼粗活。


篝火在我臉上跳躍,我的思緒飄到很多年前:


「小時候,這種粗活要天天幹的,每日一早便拿著斧頭砍柴,不然沒有飯吃。」


「哪怕這樣,爹娘也天天打我,罵我白吃這麼多糧食。」


蕭律聽得惱羞成怒:


「你好歹是謝家嫡長女,謝夫人竟然折辱你至此!」


「日子過得比農家女還不如,本王明日定要好好地參謝相一本,讓他早日告老還鄉。」


我深陷回憶無法拔出,完全沒有聽到蕭律在狗吠什麼,繼續念叨:


「想吃一頓飽飯太難了,我以為我長大了日子能好些,誰知道,我爹娘竟然為了三十萬要將我賣給五十多歲的男子。」


「不過幸好,」我對上蕭律不可置信即將暴走的眼眸,「我在城郊的莊子上有了自己的家,過了一段此生最安穩的日子。」


我的臉上露出滿足的笑。


蕭律震驚的神色凝結在臉上,半天緩不過神。


「三十萬文錢?」


「區區三千兩白銀,就將你賣給五十多歲的鳏夫?」


「謝相年俸五千兩白銀,另有田鋪莊子以及賞賜無數,竟然枉為人父,做出如此令天下人所不齒之事。」


他罵得口幹舌燥後,才想起什麼般,臉上浮現痛苦與愧色,嗫嚅了一句:


「抱歉。」


他方才話說得太快,我並沒有聽清。


隻聽到了最後的「抱歉」二字。


好端端的,男主對我說抱歉做什麼?


距離官兵來崖底還早,我百無聊賴地盯著他仔細打量。


蕭律面色一紅,挺直了脊背,端正身姿,然後了然道:


「我知曉,你對我的心意。」


我神遊天外,完全沒聽到隔著噼啪篝火的男主在說什麼。


眼神掠過他衣著的每一寸。


他腰間系著的腰帶上,中間鑲嵌著的暖玉,摳下來夠我與兩個丫鬟吃一個月。


這身用料講究的錦衣綢緞,扒光賣給當鋪,可以換我半年的伙食費。


一雙金絲蟒紋靴,上面的金線扯出,能給春枝夏桃每人打一副金燦燦的耳環。


眼神上移,我仔細描摹著蕭律的眉眼。


劍眉星目,光風霽月,真是生了一副好相貌。


他的臉色紅潤更甚:


「你愛慕我的眼神,一直這樣大膽熾熱,這樣吧,等回京,我親自去趟謝府登門提親。」


「但是珠兒曾救過我,所以她的正妃之位無法動搖,但本王保證,側妃之位,一定是你的。」


我充耳不聞,繼續貪婪地盯著他面容瞧。


這星眉劍目。


這高挺鼻梁。


這殷紅的唇。


要是賣到京城的南風館,不得夠我吃三輩子啊?


我的眼神愈發熾熱。


蕭律已經不好意思抬頭:


「我不過說一句上門提親,你便開心成這樣嗎?」


「等你入了我蕭王府,我一定會好好補償你過去所受的苦楚。」


我的眸子裡燦若星辰,對未來升起無限幻想。


京城裡的南風館有兩所,個個生意火爆。


男主賣入哪家性價比更高呢?


是城中的嬌南樓,還是城北的龍陽館?


這個問題一直想到一副死人臉的京兆尹出現在崖底,我都沒有想出個所以然來。


臨走前,蕭律深情繾綣地對我道:


「玉眠,你什麼都不用說,我心裡一切都懂。」


「你等我!」


15


「他懂個屁!」


我一邊在莊子裡劈著柴,一邊怒罵男主畫大餅。


那晚他明明說過,我什麼都不用講,他心裡一切都懂。


可分別之時,我熱絡地盯著他許久,眼底的渴望幾乎要化為實物貼到他鼓鼓囊囊的胸口。


都沒能等來他從懷中掏出一兜銀子,然後精準砸到我臉上來,順便再嘲諷我一句:


「這是賞賜你的,你也隻配用這麼點散碎銀子。」


千佛寺被燒毀後,我拒絕了謝相讓我搬回相府的決定,毅然留守在莊子裡。


謝府雖然錦衣玉食,但那是個吃人不吐骨頭的狼窩。


我若是帶著春枝夏桃回去,怕是活不過明年開春。


我用力將手中斧頭砍向手臂粗細的柴火,春枝扭著柔軟的腰肢將木柴抱到廚房裡。


那弱柳扶風的身姿,看得我嘖嘖稱奇。


我與她相差無幾的年歲,怎麼她便發育得如此挺翹,肉像長了眼睛似的,知道自己該掛在哪裡。


春枝看著我色眯眯的樣子,恨鐵不成鋼道:


「大小姐,您今日不是要去採買米面嗎?再不去日頭要落山了。」


我慌忙擦了擦口水,背上竹簍往京城趕去。


男主最近不知在忙些什麼,前幾日我從蕭王府門前經過時,發現幾個小廝正忙著貼紅掛綠。


一派喜氣洋洋。


而春枝在回謝府拿月俸時,告訴我謝珠兒回相府已住半月有餘,日日哭鬧著要阻攔什麼婚事。


被忍無可忍的謝相遣送回了蕭王府。


聽起來,男女主出了嫌隙。


我沒有關心這些闲雜事,眼下掙銀子活著才是最重要的。


剛離莊子沒多遠,一輛疾馳的馬車從我身後飛奔而來,我本能避讓,那馬車裡突然跳出兩個壯漢,不由分說地將我拖拽到馬車裡。


灰撲撲的馬車掉頭往附近的青龍山疾駛,一路顛得我胃裡的雜糧粥差點吐出來。


足足半個多時辰,馬車才停在一處山匪窩前。


簡陋的寨子裡,我一眼便瞧見哭得梨花帶雨的謝珠兒。


她驚恐地窩在角落,豆大眼淚撲簌簌往下掉,嘴裡還在逞強:


「我可是蕭王妃,你們抓了我,我爹娘和蕭王爺一定不會放過你!」


山匪頭子聞言狠狠給了她一巴掌,罵道:


「老子拿了你一千兩白銀,幫你除掉謝玉眠。」


「明明說好了官府不會參與此事,可京兆尹領著那麼多兵,將我們弟兄們屠殺殆盡,隻剩我與二當家像條喪家之犬到處躲避。」


「老子已經把你們在我手上的事告訴了蕭王爺,今日定要從你們身上好好勒索筆贖金,祭奠死去的弟兄們!」


我瞠目結舌聽完這一切。


對著謝珠兒慘白如紙的臉,發自肺腑地來了一句:


「我不要一千兩銀子,隻要有一百兩,便可以滾出京城,永不踏入。」


「你當時若是直接把銀子給我,該多好?」


「這一千兩白銀,你全浪費在刀把上了,真是鏽刃配了個純金的刀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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