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珠兒惱羞成怒:
「謝玉眠,你以為我會上你的當?」
「你一個堂堂丞相府長大的嫡長女,會在乎一千兩銀這點散碎銀子?」
散碎?
我捏了捏兜裡僅剩的幾枚圓滾滾銅板,用力點了點頭:
「貴人,一千兩,足夠買我幾條命了。」
16
山匪被逼到了窮途末路,隻得孤注一擲。
寒風凜冽的斷崖邊,他們拿劍架在我與謝珠兒脖頸上,對著聞訊而來的蕭律叫囂道:
「你們今天隻能選擇一個,然後再給我們準備兩匹快馬,一千兩黃金和一萬兩銀票,等到了安全地方,我們自然會放了另一個。」
我顫抖著開口:
「你……你勒索多……多少銀子?」
這個世界,他們都是有錢人。
隻剩我一個人,窮得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
我與謝珠兒身後十幾丈遠,便是萬丈深淵,跳下去粉身碎骨,再無生還可能。
面前不遠處,是面色焦灼的蕭律,以及謝相夫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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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夫人哭得肝腸寸斷,忍不住高呼:
「你們將珠兒還給我……」
就連沈長風都失去往日端正模樣,想上前又怕激怒山匪,隻是指著謝珠兒喊:
「選珠兒,我們選珠兒。」
蕭律擔憂的眼神從我身上掃過,既愧疚,又無可奈何。
我頓時了然。
這麼多人裡,除了春枝與夏桃,不會有人選我。
好在,我來到這個世界多日,也從未奢求過他們的偏愛。
山匪掃了我們一眼,架著的刀又貼近皮肉三分,威脅道:
「你們還有沒有什麼想說的?」
謝珠兒被嚇得面無人色,磕磕絆絆:
「蕭郎,快救我……你忘了兩年前是我在山中救了你嗎?」
我也張嘴:
「大哥,麻煩你拽我衣服時輕些,這是我剛花了十兩銀子置辦的新衣服,你不要給我扯壞了。」
「十兩銀子夠我買三個月的豬肉了,她們倆真是敗家啊。」
這十兩銀子,是春枝與夏桃從自己的月俸裡摳出來的,特意去京城的衣品閣量身定做。
我愛惜得很。
那山匪愣了愣,果然下意識地手腳輕了些。
蕭律已經不敢看我的眼睛,隻是顫抖著下了決定:
「我們……我們選珠兒……」
謝珠兒脖頸上劍被挪開。
凜冽寒風中,她腳步踉跄地走向蕭律。
剛碰到蕭律堅硬的胸膛,她便軟了身子撲到他的懷中,臉上掛滿劫後餘生的淚。
來不及安慰謝珠兒,蕭律又慌忙衝著我大聲解釋:
「玉眠,你放心,我馬上差人回去準備銀兩,你今夜一定會平安無事的。」
17
從來這個世界的第一日我便知道,我是惡毒女配。
老天賞我一個活下去的機會便已是開恩,哪裡容許我再奢求不屬於我的東西?
我最大的夢想,是有一處瓦舍遮風避雨,可以當我的落腳地。
沒有人賣我換錢,也沒有人壓榨我辛苦勞動的工錢。
現在願望已經實現。
所以他們沒有在山匪手中選我,我完全可以接受。
我隻是平靜地看向蕭律,聲線柔和,耐心寬慰他:
「你選擇你的妻子是正確的。」
「這麼多的銀兩,今日實在是讓你破費了。」
謝謝你願意為陌生的我花費這麼多銀子。
我在這個世界哪怕活一百年,都掙不來一千兩黃金和一萬兩白銀。
蕭律肯掏這麼多錢,我是真心感激他。
這幾句話說完後,蕭律雙眼肉眼可見地浮出一層蒙眬淚光:
「玉眠,你是這世間最好的姑娘,這麼點銀子能換你平安,是我做得最值得的一件事。」
這是我第一次聽到有人直白誇我。
在穿越之前,我聽到的都是「賠錢貨」「不中用的東西」這般類似評價。
原來,我也可以被人認可。
這樣龐大的數目,謝府自然是扭扭捏捏不願拿錢,堂堂蕭王爺想要拿出這麼多銀兩,也需要些準備時間。
「銀子我會一文不少地奉上,但是你們一定要答應我,到了安全地方,一定要將玉眠完完整整地還回來!」
人群後突然出現一位氣喘籲籲雙鬢沾染斑白的長者,他被小廝攙扶著姍姍來遲,看清眼前一幕後,衝沈長風怒喊:
「長風,你快想辦法去救謝小姐!」
「當初我陪你入京趕考被搶了盤纏,缺少銀兩購置筆墨,是謝小姐慷慨解囊,這才有了你今日高中狀元的風光。」
「做人可不能忘本吶。」
說罷,他心急如焚地看向我。
沈長風一把扶住他,詫異道:
「叔父,您是不是老眼昏花了?暗中資助我的,明明是謝二小姐,您怎麼看向謝大小姐呢?」
叔父急得直跺腳:
「她雖自稱是謝府女子,並沒有說清自己是哪位小姐。可相貌我記得清清楚楚,就是被山匪劫持的姑娘,化成灰我都不會認錯!」
「謝大小姐拿了二百兩銀子給我,說不能讓舉子因為缺少銀兩而錯過春闱。」
沈長風腿一軟,撲通癱倒在地。
他往日的芝蘭玉樹不復存在。
渾身顫抖著將不可置信的眼神看向我,那眼神裡充斥著震驚與慌亂。
「怎麼會這樣……怎麼供我參加春闱的人,是謝玉眠而不是謝珠兒。」
「錯了,這麼久以來,都錯了……」
「你們……你們放了玉眠,拿我當人質……快放了她……」
山匪哪裡肯聽沈長風的話?
挾持一個弱女子,比男子要可控得多。
我站在原處,惋惜感慨。
原主也真是命不好,明明是她做了好事,卻被旁人搶了功勞。
窩在男主懷中的謝珠兒陡然變了臉色,見沈長風目眦欲裂地衝她而來,慌忙往蕭律身後躲:
「我隻是……隻是……」
磕磕絆絆的話,半天沒有說出個所以然。
謝珠兒怕極了惱羞成怒的沈長風,如今的蕭律是她唯一的倚仗,她不斷地重復:
「蕭郎,兩年前你被人追殺,是我將重傷昏迷的你從山中背出,你說過要保護我一輩子的——」
沈長風的叔父疑惑打斷:
「救人的不是謝大小姐嗎?」
「就是因為謝大小姐救了蕭王爺,在半路遇到被山賊打劫而與長風失散的老夫,然後掏出了二百兩銀票,怎麼救人的事兒也變成謝二小姐了?」
「謝大小姐十五六的年歲,背著昏迷的蕭王爺,已是筋疲力盡。還是老夫自告奮勇,將王爺送去醫館,謝大小姐因男女授受不親,掩面離去。」
我眼睜睜看著蕭律的臉色由紅變白。
再由白變青。
像極了打翻的調色盤。
他狠狠扇了謝珠兒一巴掌,罵道:
「賤人,竟然敢蒙騙本王!」
「本王一直不明白,兩年前你不過十四歲,是怎麼有力氣背得動本王的。」
「原來是搶奪了玉眠的功勞。」
18
局面以不可思議的方式徹底扭轉。
蕭律轉向我,嘴唇嗫嚅,想上前卻又不敢挪動腳步,怕激怒山匪:
「玉眠……是我眼瞎,是我識人不清。」
我尷尬一笑。
原主都不在了,他哭喊個什麼勁兒呢?
蕭律像是想起什麼,一把抓起地上的謝珠兒,不顧謝夫人的阻攔,厲聲道:
「我要玉眠過來,快些將她們兩人換過來。」
謝珠兒早已嚇破了膽,戰戰兢兢,一句話都說不出。
山匪不耐煩道:
「換什麼換?你當是買大白菜嗎?」
「趕緊老老實實地準備銀子,不然我將謝大小姐丟下山崖去!」
說完,還示威似的將我往斷崖邊推了推。
我回首看了一眼斷崖。
剎那間,一股冰涼的血液直竄腦門。
離得近了我才看清,那熟悉的殘垣斷壁,與我在現代跳崖的地方一模一樣。
我仿佛看到自己在現代墜崖的那一幕。
身體在半空中極速下墜,穿透無數枯枝斷葉,然後便是落地的劇烈疼痛。
山匪的聒噪聲還在耳邊響起:
「記住了,一千兩黃金,再加一萬兩散碎銀票,還有兩匹駿馬,若是少一文錢,你們等著給謝大小姐收屍吧。」
我渾身陡然升起一股惡寒。
恍惚間,我聽到身邊這張兇神惡煞的臉在我耳邊喊的是:
「三十萬給你,從今天開始,你女兒便是我的人了!」
「這錢花得真值,這麼嫩的姑娘,明年準能給我生個大胖兒子。」
有尖酸刻薄的女聲興奮附和:
「那是當然,我女兒這麼年輕,三十萬便宜你了。你去打聽打聽,這十裡八鄉的山窩窩裡,我女兒可是出了名的漂亮呢!」
還有稚嫩的男聲開心地拍手叫嚷:
「媽,賣我姐的錢都是留給我的!」
「當然當然,三十萬都留給耀祖花,不過咱們耀祖這麼厲害,以後娶媳婦一分錢都不用花。」
一股尖銳的刺痛衝著我大腦襲來,像無數尖銳的指甲狠狠摩擦過玻璃。
一張張人臉在搖曳的火把下,扭曲成光怪陸離。
我突然分不清自己身在何處。
穿越會不會是我一個期待已久的美夢?
而我一直都活在現代,從來沒有穿越這件事?
我深陷泥沼,所以大腦做出了欺騙我的幻覺?
我的不安分令山匪惱怒,他手中的刀又離我的脖頸近了些,不耐煩地叫囂:
「動什麼?再動老子送你見閻王!」
這句話落在我耳中,變成了:
「動什麼?你現在是老子的人了,你可是我花了三十萬買來的!」
是了。
我大抵是沒有穿越。
我仍活在那個愚昧落後的山村,即將以貨物的身份被變賣。
我該怎麼做?
對!
我要逃!
腦子裡隻剩下唯一的念頭。
逃!
越遠越好!
哪怕是死,也不能被囚在深山一輩子!
我捂著腦袋發出悽厲尖叫,狠狠推開身旁的山匪,鋒利的刀在我脖頸上留下深深一道劃痕,鮮血噴湧。
前襟被鮮血染透,我轉身往斷崖邊跑去。
烏雲散盡,沉沉月色將我的裙擺勾勒出一道柔和鍍金。
身後傳來幾道驚叫聲,驚恐的聲音在我身後此起彼伏:
「玉眠,不要,回來!」
「玉眠,危險!」
喊叫聲引得飛鳥撲稜著翅膀逃離。
腳下步子越來越快,身後竟無人追上我。
我又是哭又是笑。
歇斯底裡,像個徹頭徹尾的瘋子。
深不見底的斷崖邊。
我毫不猶豫地縱身一躍。
19
深山寒露濃重,我猛然睜開了雙眼,蛐蛐聲在我耳邊有一搭沒一搭地哀鳴。
我努力支撐著身體起身,發現自己躺在一處山崖底。
周遭蔥鬱一片,一時令我分不清自己究竟躺在現代的山崖下,還是穿越世界的崖底。
我活動下手腳。
這麼高的地方摔下來,我的身體竟然沒有太多的傷。
我踉踉跄跄地起身,借著月色分辨離開這裡的小路,朝著月亮西沉的方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