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伸手,探他額頭,有些低燒。
「你進臥室睡吧。」
「不必。」
他躲開我的手。
「季長空,」我說,「我們是一個紅本上的人,發沒發生點什麼都已經發生了。」
我的話刺激到他了。
「你們沒有血緣,」他起身,居高臨下,「他看你的眼神,摻雜著別的東西。」
他追問。
「你為什麼要和我結婚?
「你說的那個高中『愛慘的人』是他嗎?
「因為不能和他結婚,所以選擇了我,是嗎?」
我抬頭看他。
「不是。」
他一臉不解:「那是誰?」
他如誓死守護 CP 的正義化身般詰問,「他就那麼好,你是有多愛那個人?」
我反問:「如果我和周嶄在一起,你很開心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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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愣。
「當然。
「你們天造地設。」
他這句話,我原話連著語氣,學得十足像,說給了我閨密聽。
我鼻子一酸:「他是真不喜歡我。」
電話的那頭,閨密嘆了口氣。
「小柚,這麼多年了,該放棄了。」
那晚之後,季長空故意避著我。
他住在研究所,和我錯開時間回家。
飛長沙錄完綜藝的隔一周,我下了飛機就去研究所找他。
遠遠地,看見他同門的師妹蹦蹦跳跳跟在他身後,有說有笑。
這個場景,以前上學的時候我也見過。
「有人給你送飯。」
門衛把飯盒遞給季長空。
「誰啊?」
師妹好奇地問。
「人東西一放就走了。」門衛說。
季長空盯著飯盒,沒說話。
回到辦公室,黑皮同事正蹲守著看我上周錄的綜藝。
主持人談及我的感情史。
我坦然說,讀書時暗戀過一個人很多年,但表白被拒絕了。
主持人問我是誰。
「不是圈內的,純素人。」我說。
我的聲音隔著屏幕,一詞一句地傳到了對面桌的季長空耳朵裡。
節目結束,帶著「周嶄」的詞條上了熱搜。
評論區一水的「別蹭」「以前都是炒作」「素人是誰」等等。
我被掛了一整晚。
季長空在所裡也整宿沒睡著。
他戴著素框眼鏡,寫著論文。
一行接一行。
「啪」一敲鍵盤,全給刪了。
不是。
到底是誰?
什麼素人橫插一腿!
什麼素人這麼沒眼光還拒絕了!
第二天,狗仔曝光了照片。
他盯著掛在熱榜上的,自己那張高中被偷拍的像素模糊的臉看了半天。
其他人很難辨認,紛紛猜不出。
但本人一眼就能認出來。
素人竟是他自己。
【我到家了。】
季長空收到我短信的下一秒,黑皮同事一臉喪氣地走進辦公室。
「早啊,你又整晚在所裡?
「欸,」他看著季長空拎著外套,頭也不回地往外跑,「跑那麼快幹什麼啊?家裡著火啊?」
季長空騎車回家,嚴守道德法規的他,路上差點闖了紅燈。
可真的到家門口時,他的手懸在門把上。
清晰聽著自己的心跳回落,刺激著耳膜。
一個問題始終盤旋在腦海裡。
剛剛回家路上的那十五分鍾裡,佔據他腦子的。
到底是在為 CP 徹底幻滅而難過。
還是滿屏的——
【她喜歡我。
【很多年。】
他打開門。
我在廚房做飯,一團糟。
他在我身後,看著平底鍋裡的油迸得老高。
季長空接過手,熟稔利落,神色平靜。
可碰到我手的那個瞬間。
他突然意識到,很糟糕。
他清楚明白地知道自己滿屏滿腦子想著什麼。
所以很糟糕。
8
「別看我這樣,」我說,「我以前做飯很好吃的。」
他說:「大小姐,你上次做飯是什麼時候?」
很少見他這樣調侃人。
「也沒有很久,」我一頓,「八九年前吧。」
他微不可察地一笑:「嗯,是沒多久。」
他的手浸湿在水中,把菜撈起。
這是我見過最好看的手了。
「那是高二的時候。」我對他說。
當時季長空媽媽病重,他半個月沒有來學校。
他是單親家庭。
他媽媽託舉他,沒日沒夜地打工。
再見到他時,他臉色蒼白,清瘦了一圈。
他的名字在廣播裡多次出現,從前是因為表彰,現在是因為違紀。
他午休翻牆出去被抓到,被教導主任訓。
「別成績好就狂了,以後的路還長著呢。」
他沒心沒肺地笑:「哪來的以後。」
學校為他組織了一輪捐款。
班上的人說,他翻牆是去醫院給他媽媽送飯。
為了省錢,自己根本沒吃飯。
他課上睡覺被罰站,我和同學檢查紀律,路過他教室門口。
他站在那看天空,風一吹就咳嗽。
「季長空真是越來越帥了。」同學小聲說,「聽說他放學還去做家教,結束了又去醫院照顧他媽,根本沒時間睡覺。」
我知道。
他做家教的地方就在周家隔壁。
周嶄打著遊戲,使喚我出門買水的時候,我碰到過他。
別墅區離車站還有很長很長的一段路。
從十點零六分到十點四十五。
我跟在他身後很多次,陪著他的影子走。
誰也沒發現。
讓他媽媽好起來吧。
讓他不要餓肚子了。
一路上頭頂星空綿延,我都在許願。
他實在是太瘦了。
我決定做飯,帶便當給他。
第二節下課,文科班先跑操,理科班在後頭。
我利用他們班沒人的時間差,把便當塞在他的課桌裡。
【季長空,吃飯才有力氣。】
跑完操,人群擁擠。
他回班,盯著字條看了很久,環顧四周。
我轉身躲在走廊轉角。
「你就不能直接給他嗎?」閨密陪我往回文科班的樓層走。
「我怕他不接受。」
「朋友,」閨密語重心長,「你是田螺姑娘啊,要不要這麼舔狗?」
「不是的。」
我爸媽殉職的那個月。
我什麼東西都吃不下。
我爺爺給我煮了飯,他說,人要吃飯才有力氣。
有力氣才有盼頭。
我爺爺做的飯太好吃了,他邊做我邊學。
等我學會了,爺爺生病住院了。
我做的東西他什麼也吃不下。
最後走了,一口也沒吃上。
那種感覺太難受了,我明白。
「我隻是單純作為同學,想幫他而已。」我對閨密這樣說。
季長空每次都吃光光,把便當洗得幹幹淨淨放回課桌裡。
便當上貼著紙條。
【謝謝。】
第二天再去送,我也回了一張紙條。
【你明天想吃什麼?】
然後,在隔一天收到回復。
【都可以。】
【明天有紅燒排骨,你喜歡嗎?】
【喜歡。】
我們共享著一個秘密,在每個第二節課的下課。
直到那天,他沒來學校。
後來我才知道,他媽媽那天走了。
「所以,」新房的廚房裡,我關掉抽油煙機,也講完了故事,「最後一次你沒吃上。
「現在想想,我閨密說得對,」我語氣輕松,「我就是動機不純,想乘虛而入。
「你看,我總覺得欠著你一頓,今天做完了,我就不欠你了。」
我轉過身,抬頭。
笑著看他。
「也就,不要再喜歡你啦。」
9
「我已經脫粉了。」
研究所的辦公室裡,黑皮帥哥激情發言。
「我早看不慣那個姓周的,我現在單純喜歡喬珈柚。
「喬珈柚拍戲又認真,演技又好,我相信她早晚會飛升的!」
師妹問他:「她不是說暗戀素人什麼的嗎?」
「誰年輕時沒喜歡過幾個沒眼光的狗東西,」黑皮哥哼了一聲,「算不了什麼。」
他桌子上擺滿了我的照片。
「啊!我的親親老婆小柚,怎麼就沒人發現她的好呢!」
季長空路過,掃了眼照片。
「她是我老婆。」
一句話,辦公室陷入死寂。
「切,」黑皮哥椅子一轉,「你說是她就是啊,說得和真的一樣。」
「我老婆。」
黑皮不爽:「大家同門一場,還搶上了是吧?
「我老婆。」
黑皮被氣哭,「啪」一聲十分友好地撞開了隔壁院士的門:「師母,你看他!」
師母戴上眼鏡,挪遠了,認真看了眼照片。
「好,我喜歡,」她秉持公平的原則,拍了拍季長空的肩膀,「大家的老婆。」
「師兄開玩笑的啦,」師妹踮起腳尖看照片,「肯定不是他喜歡的類型,他都不追星的。」
沒人相信季長空。
畢竟我和他連個結婚戒指也沒有。
如月夜流淌的藍鑽。
新聞上說,這枚鑽戒拍賣會以百萬美元成交,買主是中國的年輕商人。
現在,就落在我的手心。
周嶄說,他的戒指寫錯了地址,他讓我今晚給他送過去。
「你親自送,讓別人送丟了你賠。」
電話那頭,周嶄語氣是一貫的少爺脾氣。
「沒空。」
「那我打給季長空,讓他給我送?」
「今晚幾點?」
那頭呼吸極淺,冷笑了一聲:「就這麼護著?兩室一廳八十平的破房子住得開心嗎?」
「你找人查我?」
「查你幹嗎?」他單手倒酒,冰塊晃動,「你有什麼我不知道,我查他。
「不就是會點物理,年輕教授嗎?一年能賺幾個錢,養得起你嗎公主?」
「我不用他養,」我說,「我有自己的事業。」
「你的事業是給他做飯,還是半夜跑到我房間求我給資源?
「喬珈柚,」他淡漠一笑,「周家這輩子就沒讓你住過八十平的房子,他憑什麼?」
靜默了幾秒。
「周嶄,」我語氣冷靜,「你在氣什麼?」
他掛了電話。
兩分鍾後,又打了過來。
「今晚十點半。
「那是要給秦珍的訂婚戒指,另外,祝你新婚快樂。」
涼夜微雨。
私人會所。
一圈都是眼熟的人。
燈光昏暗,人群歡騰。
我一來,他們就不說話了。
「誰請的她啊?」
「小點聲吧。」
「喲,稀客。」
周嶄身邊空著位置,他們拉著我坐下。
秦珍坐在周嶄的左邊。
長得很乖,心思全寫臉上,見我來了一臉防備。
我把戒指還給周嶄。
他沒接。
秦珍越過他接住,動作有些急,腕上的名表劃傷了我。
淺淺的紅痕。
周嶄斜睨了一眼。
看到了也當沒看到,畢竟沒出血我也沒喊疼。
「不是吧喬珈柚,」對面,周嶄的朋友半眯著眼睛,「秦珍的戒指你都偷?」
眾人目光聚集,表情玩味。
「是周哥的地址填錯了,你們別誤會她。」
秦珍搶話,幫我解釋。
「不過,」她問了一嘴,「你沒偷偷戴吧?」
我皺眉:「我缺你這枚戒指?」
「沒關系沒關系,」她連忙反駁,眼淚都要急出來了,「你戴了也沒關系。」
我就說了一句,她委屈得要死。
「小秦妹妹好心幫你說話,」對面男的說,「你兇她幹什麼?」
「就是,難怪周哥不選你。」
眾人哄笑。
他們把我和秦珍湊在一起對比。
「嘖嘖,」對面男的打量著,「周哥選秦珍還是有道理的,看著就年輕。
「不是我說,」他指了指我的腿,「你也別自卑,減減肥就行。」
「嘴怎麼那麼損呢!」
有個女生推搡了他們一把,「他們男的就這樣,別和他們一般見識。」
話題中心的周嶄始終一副不關己事的模樣。
在場的都是人精。
不是不明白這樣做傷人,隻是為了討好周嶄,樂於見我出糗。
從小到大都是這樣,讓人惡心。
「不說話,惱羞成怒了?」
「不就是周哥不娶你嗎,至於嗎?」
我起身要走,被周嶄拽住。
「玩笑都開不起了?」
「喲,」卡座外,幾個人路過,「這不是周公子嗎?」
來人是場館的老板,周嶄的小叔。
周嶄站起身和他打招呼。
「介紹個人,」小叔指了指他身後的人,「我的合伙人。」
能和周家話事人合伙做生意?
眾人紛紛探出頭,想看個究竟。
夜色靡靡,那人眸色極黑,眼神是我從沒見過的清醒放縱。
一眼,直直望向角落裡的我。
周嶄看清他的模樣,下意識擋住他的目光:「你還懂這些?」
小叔朝周嶄踹了一腳:「怎麼說話的,語氣那麼衝?」
「副業,純出資。」那人言簡意赅。
周嶄問他小叔:「喝酒嗎?」
「不喝,」小叔指了指身後人,「長空他不沾酒的——」
「喝。」
季長空一反常態。
長腿一伸,坐在我身邊。
將我夾在了周嶄和他的中間,可誰都保持著安全的社交距離。
半個小時之前,我剛發短信和他說,我在家睡覺。
【在家?】
他的短信讓我的手機振動。
我低頭編輯:【你不也沒回家?】
又刪掉,改成:【我們是什麼恩愛的夫妻嗎,還互相查崗(微笑)?】
發送。
季長空另一邊坐著的女生正在要他微信。
「你們新婚夫妻,」周嶄的手搭在我的椅背上,歪頭低聲問,「都喜歡裝不熟?」
音樂炸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