視線在空氣中無形交纏。
宋清澤的眼神還是帶著那種高高在上的感覺。
預想的寒暄並沒到來。
擦肩而過時,他並沒開口朝我說一句話。
就好像,這就是一次普通的偶遇而已。
可短暫一眼,卻引爆我心底隱藏的炸彈。
16
我提前離場,回到家後猛灌了幾口酒才壓下身體的不適。
說起來挺丟人的。
六年來,我從沒長出堅硬的刺,還是個軟得不行的柿子。
對面的房子在裝修,叮叮當當的聲響緩解了太過於安靜環境帶來的壓抑。
過了幾天,我就知道那是怎麼回事了。
對面的小莊園搬來的人就是宋清澤。
打開窗戶的那一剎那,我看到圍著圍裙的男人在澆花。
陽光打在他身上,給他鍍上一層柔和的氣質。
我們對視後,他勾唇笑了笑,我一剎那的慌張被他盡收眼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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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快速走向車的方向,在關閉車門的剎那,一雙手阻隔進來。
宋清澤不知什麼時候跟了過來,一手扒住門,倚在車門朝裡看。
「林儀。」
那兩個字一出來,被記憶塵封的灰塵爭先恐後彌散出來,好久沒有人叫我這個名字了。
我猛地抬頭,他嘴角還上揚著,揶揄道。
「不記得我了?
「我們也算糾纏過,總不會把我忘了吧?
「我會很受傷的。」
他說出的話隨意又滿不在乎,卻頓時把我的心攪了個稀巴爛。
……
宋清澤成了我的鄰居,所以當他以特殊來賓被工作室的領導接待時,我一點也不吃驚了。
一旁的老大向他介紹我。
我全身繃緊著,很怕他發瘋說出什麼話,可他隻是淡淡點頭,然後重復了一遍我的名字。
「Flower。」
他走後,工作室炸鍋了。
幾個外國女孩來向我打聽他的喜好,他們認為我們都是中國人,肯定有著一樣的習俗。
當我興致恹恹地說出「I don't know」時,轉頭就和折回來的宋清澤眼神撞上了。
他眼中閃過幾秒異樣的情緒,隨後又恢復。
「我可能需要一個人帶路。」
然後他隨意擺動的手指就落在了我身上。
一路走到沒人的轉角處,我終於明白他剛剛的眼神是什麼意思了。
熟悉的力道壓下來,宋清澤低眉看我,語氣冰冷。
「林儀,你是真的把我忘了?
「我的喜好你不知道?」
我以為他變了,實際上他一點都沒變。
他以為過了六年,我隨便撩撩,關系就又能恢復。
太傻了。
過於熟悉的感覺讓我渾身開始發抖,我還做不到面無表情和他對峙,隻是低下了頭。
「又要那樣嗎?」
宋清澤表情一僵,抵在我肩膀上的手猛地收了力。
我沒看他,語氣低落,肩膀失了力氣下沉:
「又要把我關起來了嗎,宋清澤?
「這次要怎麼折磨我?
「你說說看。」
我破罐子破摔的話一下子惹怒了宋清澤,身上的力道又猛地加重。
「林儀,我他媽找了你六年,你就是這樣想我的?」
他還是一點就著,然而在我抬頭的那一瞬間,他愣住了。
我不知道我為什麼哭了。
宋清澤眼中閃過了一絲無措,隨後松了手,我不明白他有什麼好委屈的。
用那種眼神看我。
「我在你眼裡就是這種人?
「放心,我不會再打擾你了。」
他撂下幾句話就氣衝衝走了。
17
裝了一周澆花愛生活的好男人後,宋清澤又恢復了我記憶中的模樣。
他的房間開始夜夜笙歌,吵鬧的音樂聲傳來,讓人難以入睡。
一次喝醉後,他咚咚咚地敲響我的房門。
我嚇得把門鎖上。
門口他的聲音不斷傳來。
「開門。
「林儀,開門。
「你開門——
「你六年來有沒有想過我,你說話——
「我可是再沒找過其他女人了——」
……
他拖著醉腔,聲音模糊不清,任他敲上幾個小時後,就自顧自走了。
然後第二天我們見面時,他又恢復了那副高傲的樣子。
隻是落在我身上的眼神總帶著些說不上的味道。
好像是我負了他一樣。
我以為,那次我說的那些話,傷到他了,他決定不理我了。
但是我錯了。
當我被安排去別的地方出差時,宋清澤直接追到了機場。
他頭發凌亂地扯著我往外走:
「林儀,你就這麼討厭我?你這次又想躲我幾年?
「我好不容易找到你的,你跟我走。」
我甩都甩不開。
「宋清澤,你松開!」
拉扯中吸引了不少人圍觀。
宋清澤太不冷靜了,所以我也不冷靜了。
當一巴掌打下去時,雙方才做到安靜下來。
我們彼此大口喘著氣,先哭的人獲得了主動權。
我看著宋清澤,對這種無賴也沒辦法了。
「宋清澤,是不是真的等我死了,你才會放過我?
「我明明才走上了人生的正軌,你為什麼又出現,為什麼又來打破!
「為什麼一而再再而三地要毀了我!」
聲音到最後變得歇斯底裡。
我哭得喘不上氣。
宋清澤的目的一定達到了吧。這些天對他一直愛搭不理的人極力克制情緒,卻還是因為他,一瞬間變成了一個隻會嘶吼的破防瘋子。
把我逼成和他一樣的精神病。
被他拽進懷裡時,我不斷重復著「宋清澤,我恨死你了,你能不能去死」。
我的理智,我這些年偽裝的情緒穩定,在這一刻,全部崩塌了。
然後被他一遍遍擦幹眼淚。
「你沒有忘記我,太好了。」
他把我抱得緊緊的。
我對他放的那些去死的話,被他當成了我從沒有忘記他的證據。
「之前的事是我錯了,我一直在懊惱,我後悔了。」
有生之年居然能從宋清澤口中聽到我錯了。
「是我玩得太過火了。」
兩個人相靠。彼此感受對方強有力的心跳,可聽到他後面幾句話的時候,我覺得我心髒有幾秒停止了跳動。
「當時太年輕了,不懂事,是我錯了。
「你會原諒我的,對吧?
「我們重新開始,好不好?」
18
明白有人一輩子都不會察覺到自己的錯誤,是我一輩子進修的課題。
宋清澤的「我錯了」。
大概是後悔當初沒把我更嚴實地看管起來。
讓我有空鑽了他外公的空子。
他跟著我一起去出差。
然後就真的開始重新追我了。
隻不過他送給我的那些東西,隔天就會出現在不同地方的垃圾桶。
他倒是毫不在意。
「林儀,你要是想這樣鬧,我可以跟你糾纏一輩子。」
我沒心力了。
「那是不是我死的時候,你也會跟著我一起?」
宋清澤比之前好的點就在於,有些事他學會忍了。
年紀也到那了。
他隻不屑笑了聲:「你沒有這個機會的。」
黑夜將他嘴角猩紅的煙霧吞噬,夜裡的風涼,他脫下外套披在我身上,陰影下的眼泛著情動,裡面寫著志在必得。
好像恢復了最開始認識他的那段日子。
他一天不落地送各種禮物。
如果那個人沒出現的話,我相信,他情緒會這樣一直穩定下去的。
19
現在的醫美技術很發達,再見到陳笑時,我差點沒認出來。
原本可怖的趴在臉上的疤痕,如今絲毫看不到痕跡。
我盯著今天缺席的空筐。
沒有花,沒有什麼宋清澤買的亂七八糟小玩意。
他趕了最早的一班飛機回國。
公司出事了。
對面的莊園又恢復了沉靜,我拿起水壺澆花。
陳笑看著我默不作聲,最後還是沒忍住開口。
「你沒有……」
我知道他想問什麼,先一步打斷:「沒有。」
傷害過我的人,怎麼可能就因為他的一點小恩小惠,就又飛蛾撲火。
我是軟,但不傻。
陳笑深呼了一口氣,放下心來。
他對我總是帶著客氣,指尖推過來一包東西。
「那就辛苦了。」
20
六年來。
我曾不止一次自殺。
在剛到達人生地不熟的英國時,在晚上無止境地做噩夢時,在根本不知道活著的意義時。
我都這樣做了。
然後我就奇跡般探索出了一種能讓我無限接近瀕死感但同時又要不了我命的安眠藥劑量。
於是。
我又這樣做了。
然後,當天宋清澤就搭了往返的飛機。
我再醒後,已經是三天後了。
一睜眼,就看到坐在一旁壓著情緒的宋清澤。他頭發凌亂,好幾天不打理了,滿臉寫著疲憊。
他的眼神帶著一股平靜,可平靜下又壓著一座即將爆發的火山。
無聲的對視中,我們都互相完成了這場眼神的交流。
確定我沒事時,他即刻又買了回去的機票。
臨走時,他冷笑了一聲:「林儀,你騙我。」
沒有預想的發瘋與質問。
宋清澤看向我的眼神流下兩行淚。
他哭了。
我心猛地震了一下。
伴隨著房門的關閉聲,我才明白。
原來擊潰他。
隻需這麼簡單。
21
出國後,我和陳笑一直都有聯系。
兩個舔舐傷口的獵物,太懂得要怎麼互相取暖了。
我躺在病房時,收到了陳笑新發的消息。
【基本宣布破產。】
說的是宋清澤的公司。
宋清澤這幾天忙著各種打官司,我以為再也不會見到他了。
可還是在辭職後打算全國遊時,被宋清澤堵上了。
才多少天沒見,他變得更憔悴疲憊了。
窗外烏雲密布,風吹得路上行人匆匆離場,一時隻剩下我和宋清澤對視。
雨說下就下,我從容地從包裡取傘,迎來了我和宋清澤的第一句話。
「你又要走?」
他問。
我愣了一下,以為他開口會問,問為什麼要騙我。
傘打開的瞬間,雨頃刻落了下來,立馬打湿了宋清澤的外套,他滿不在乎,還是看著我。
我該怎麼形容現在的宋清澤。
頭發凌亂,面色蒼白,眼睛裡帶著幾天不睡的紅血絲,下巴的青茬若隱若現。
作為商業老手,他很快洞察公司的不對果斷趕回。
然後在得知我自殺後又即刻返回,卻發現這隻是拖延他時間的一個騙局後,他崩潰的樣子,就應該是現在這樣。
所以我也不裝了。
「是啊,打算四處玩玩,然後安樂死。」
我是這樣打算的,覺得活著太沉重了。
那些對宋清澤消極的態度並不是裝出來的。
宋清澤身子瑟縮了一下,雨水打湿了他的頭發,順著他的睫毛往下落。
我聽到他卑微地開口。
「可不可以不要走?
「我不相信你對我一點感覺都沒了。
「你和陳笑花六年時間來算計我,你不可能對我沒感覺的。」
我詫異他此刻說出的話,真是臉都不要了。
「宋清澤,要我說多少遍,我真的恨你。
「我恨你和我在一起時出軌那麼多女人,恨你和顧水一起霸凌我,恨你在我求你時給我致命一擊!」
說出這話並沒多痛快,反而我身子顫得不成樣了。
揭開傷疤需要很大的勇氣,我不是復仇電影的主角,永遠做不到那麼冷靜從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