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
我嘆了口氣,想著今日這李熙之,肯定是避不開了。
幹脆破罐子破摔,掐著嗓子,對車轅上已經嚇傻的車夫小黑子喊。
「黑子哥哥,咋不動了,趕緊回家,我餓了!」
小黑子艱難地吞了口唾沫,聲音有點點發抖。
「小……小姐,走……走不了……」
我剛想對血人翻一個愛莫能助的白眼,馬車外的李熙之卻忽然放行。
「我看錯了,你們走吧!」
他話音一落,小黑子那慫貨下意識揚起馬鞭,狠狠抽在拉車的馬兒屁股上。
馬兒吃痛,撒腿跑起來。
馬車裡,血人目露古怪地瞧著我,好像發現了什麼絕世奇跡。
事實上,我也覺得古怪……
馬車趕進我家的馬厩邊時,血人已因失血過多,昏在我背上。
我有些好奇這人的身份。
心想:這傻子到底幹了什麼不得了的事兒,才能惹來李熙之親自追殺?
好奇心驅使下,便拿手絹把他臉給擦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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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看,不得了……
嚇得我把手絹都扔了。
太……太子?
李熙之終於瘋了嗎?
這是他上輩子悉心教導出來的千古一帝啊!
7?
知道是太子後,我就堅決不能讓他死在我的地盤上了。
我推開他,準備爬下馬車後,再讓小黑子把人抗到客房去,找人好好救治。
許是著實被驚到了。
下馬車時,我有些心神不寧,冷不丁腳下一空。
「哎呀!」
就在我以為要一頭栽在地上時,一隻手及時扶住我,隨後我就摔進一個充滿冷香的懷抱。
呃……
這該死的,熟悉的體香……
那一瞬間我恐懼的渾身僵直,前世被鐵鏈鎖在床上被迫承歡的恐懼,瞬間席卷全身。
幾乎是下意識地,醒過神來時,我已拔出頭上的簪子,轉身狠狠扎在那人的胸膛上。
他悶哼一聲,緊緊抓住我的手。
手背被他溫熱的手掌包裹的那一剎那,心底深處瞬間爬滿密密麻麻的厭惡感。
我如驚弓之鳥一般,彈跳起來想要推開他,卻被他硬生生扣在懷裡。
「呵!」
他胸口血流如注,一邊笑一邊抓著我的手,拔出發簪,然後狠狠扎向自己心口的位置。
頓時,他的胸口被血色浸染。
「漫漫,心髒在這,你如果想擺脫我,就要把發簪扎進這,像這樣。如果你用力扎深一點,再打圈攪動,我就會死的很痛苦。」
我的手被他的鮮血染紅,滾燙的血液好像流進了我的心裡,滋養著我心底的惡念。
我清楚地感覺到,隻要我把這根發簪再往裡送上一分,就能刺破他的心髒。
可是我沒有。
不是不敢。
而是不能。
留著他,還有用。
而且我很了解這個混賬男人,他絕不會要我的命,甚至我身上有一寸破皮,都會叫他十分難過。
他對我的執著,讓我每每回想起來都會頭皮發麻。
前世我隻是對一名得了風寒的花匠多關心了幾句,那名花匠隔日就被辭退,聽說還被打了一頓。
我在街頭看見一隻沒人要的小公狗,打算收養它,接回府三天,就成了一鍋狗肉煲。
漸漸地,整個府邸的奴僕都是些老嬤嬤,巡邏的侍衛被要求把臉都蒙上。
而且他有個毛病,隻要是在自己府裡,他就喜歡抱著我。
時時刻刻抱著我,就連我想出門社交他都會跟出來,哪怕都是女子的茶話會。
而且我每日的生活作息都會被一名老嬤嬤記錄下來,等夜裡的時候拿給他看。
我出門做生意,身後永遠站著他,而且我無論做什麼生意都門可羅雀。
一開始我以為是我能力不行,可後來我卻聽人說,誰敢來我的店裡消費,當日夜裡就會收到他的警告。
他在的時候,把我困在身邊。
他不在的時候,把我困在後宅裡。
有日我逃了,但沒有逃出京城門口,就被他逮住。
回去之後,他居然用鐵鏈把我鎖在床鋪上。
懲罰一般的折騰了我兩日。
那段日子我極度抑鬱,漸漸有了輕生的念頭。
我開始偷偷地尋死,他發現之後大發雷霆,然後就有了新招數。
他引誘我的父兄在法律禁區邊緣瘋狂探索,然後積累把柄送到我面前。
他說,我若想死,那就帶著全家一起去死。
這個全家,包括我的父母族人,也包括他和我們的孩子。
6
我閉了閉眼,深深地吐出一口濁氣。
雙手無力的垂了下來,目光極度疲憊地望著他。
「我已經陪了你一輩子了,這輩子放過我吧!」
李熙之抿著嘴,目光如有實質一般罩在我的臉上,眼眶淚光浮動,仿佛委屈到了極致。
「漫漫!」
李熙之走了。
走時,還帶走了昏迷的太子。
臨走前他靜靜看了我很久,用力抱了抱,嘆息一般問。
「真的不打算收手了嗎?」
收手?
果然還是被他發現了嗎?
7
遇見李熙之後的第三個月。
我的店鋪一個一個接連出事,火鍋店客人吃出死老鼠,參茸店半夜被洗劫一空。
這些都還是輕的。
最嚴重的是,惡性事故半個月之後,我分店最多的快餐店,每一家店都有客人吃出煮爛的人手。
從那日起,我所有的店鋪被官府封控。
我也被衙役押送到天津衛府衙時,路上的百姓朝我扔臭菜葉,臭雞蛋。
一路上是我爹娘的哭喊聲,是百姓們不明所以的怒罵聲。
我家離福原不遠,但這一路我卻仿佛走了一輩子。
我一路看著百姓們愚昧的眼神,醜惡的嘴臉,我的心很沉很沉。
升堂時,我剛被壓入衙門大堂,腿彎就被人踢了一腳。
「砰!」
我的膝蓋重重地跪在堅硬粗糙的青石板地面上,疼的仿佛被鐵錘砸中一般。
「升堂~」
「罪女林漫漫殺人賣肉,喪盡天良,經調查確有此事,判秋後問斬!」
「民女冤枉!」
我跪地鳴冤,卻無人問津,隻等來知府大人一記冷眼。
「押入死牢,退堂!」
隨後我就被兩名衙役拖入地牢,全程我一直在喊冤,可是這些人充耳不聞。
他們仿佛都成了聾子。
爹娘哥哥眼看著我被拖走,悲痛欲絕,到處找關系打點。
結果被人告知,如果不放棄我,他們也不會好過。
我觸犯了貴人的利益,誰都幫不了我。
我當然知道我觸碰了誰的利益。
我的土豆種子讓糧價暴跌,但是它讓平民吃飽了飯。
我的棉花種子讓別家布行積累了大量賣不出去的桑麻,但是這三年來,夭折的孩子,過世的老人,已少有凍死這一項。
我的快餐店讓渡口的許多酒樓沒有生意,可他讓普通的民工,也能頓頓有葷腥。
他們打包一份給家人,家裡多做點土豆,就能讓孩子吃上一口,逢年過節才能吃上的肉。
我的白糖、姜紅糖、大冰糖,讓傳統的紅糖失去大量顧客。
但我教普通百姓種植甘蔗熬制白糖,讓他們多了一項收入,糖類也不再是奢侈品。
當然,我滲透的行業不僅僅是這些。
還有生活中的各行各業。
而這些被我禍害的行業,他們幕後的東家,都是朝中貴人。
總之我捅了一個天大的簍子。
現在沒人能救得了我。
爹娘很絕望,一夜白頭。
其實這個結果,我想過的。
可我依然要去做。
我不覺得自己很偉大,但是我心裡盤著一團火。
這一團火從上一世剛穿過來的那一日,在讀取這具身體原主的記憶之後,便深深扎在心底。
所以我不悔。
8
我在地牢裡和老鼠一起度日時。
給邊城將士做的冬衣和軍糧已經打包上路。
今年冬日那場大戰,一定不會如前世一般,因為一群朝廷的蛀蟲貪汙糧草,導致死傷數十萬。
我養起來的孤兒,已經一個龐大的數字,他們有男有女,他每日接受教育。
他們書本裡的內容,這個國家的夫子,聞所未聞見所未見……
9
半月後,爹娘和我那不著調的哥哥,終於打通關系。
帶著酒水飯菜來死牢看我,一個比一個哭得悽厲。
我靠坐在牢房裡,被粗糙鐵鏈鎖住的腳腕,潰爛流膿。
我站不起來了。
娘看到之後,整顆心都碎了。
「娘後悔了,就不應該讓你自梳,你就應該嫁給一個愛你的男人,在後宅裡面好好的過一輩子。」
娘緊緊抱著我,我也用力回抱著她。
我好想對她說:娘呀!你說的是那種日子,我深深體會過的,無法樂在其中啊!
爹垂下頭偷偷抹了把淚,然後又靜靜看著我,許久後,紅著眼嘆了一口氣。
「你做這一切是因為囡囡嗎?」
我抱著娘親的手一僵,娘親卻寬慰地拍了拍我的肩膀,咽哽著說。
「我們的囡囡是個嬌氣包,哪裡會做生意,從沒上過私塾,也沒有請過女夫子,怎麼會懂那麼些東西。你來的第一日,我便發現了,你不是她……」
「可你們怎麼……」怎麼對我那麼好?
哥哥在我腦袋上輕輕敲了一下,寵溺地笑起來,眼淚卻還掛在臉上。
「妹妹的屍體涼了一日你才來,我們起初也是害怕的,但你單純的仿佛一張白紙,得知妹妹的死因之後,躲在屋裡哭了三日。再加上你對我們從無惡意,我們也自然願意將你當妹妹寵著。」
爹嘆了一口氣,望著我的眸色十分復雜。
「起初,我們也自私,想著有你在的話,我們就當囡囡還在,後來才漸漸將你們倆區分開。」
我聽完之後,從娘親懷裡退出來,跪在地上給他們磕了三個響頭。
「謝謝爹娘的養育之恩,你們永遠是我最親的人。」
他們將我扶起來,看著我潰爛的腳腕,一時間不知該如何是好。
「爹一會兒就去找最好的大夫,管他拿最好的藥給你治傷。」
爹爹看的心疼不已,終是沒有忍住老淚縱橫。
「都怪爹爹沒用,當年護不住囡囡,眼下也保護不了你。」
我是搖搖頭。
試圖讓他們轉賣了京中所有的財產,收拾行囊去南方避難,不用再為我周轉。
「相信我,我不會再讓你們白發人送黑發人了。」
他們三人卻不願意,父親摟著我們仨淡淡笑著。
「讓族人回去便罷了,咱們一家四口,有福同享,有難同當。」
我何其幸運,遇上這樣的父母。
10
秋後,我終究沒有被斬。
因我在獄中默下了一半《天工開物》,還有一本《火器百科》,化學和物理也開始勾勒出大綱。
這些東西第一時間被送到了京中那個穿著龍袍的虛弱老頭案上。
他立刻讓人著手去制,天工開物裡的東西倒是做的不錯。
但火器卻總是炸堂,傷了不少人。
但他見識過火器的威力之後,便再也按捺不住自己的野心,命令工部一定要做出來。
同一時間將我押入宮中的密牢,繼續為他們默書。
而我是在那個檔口,因為腐爛的腳腕陷入昏迷,高燒不退。
陛下命人撤去我的腳銬,讓御醫好生醫治,實在不行就切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