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鶴宇說:「你才不是招娣,你是我的明珠。」
「明珠你放心,從今以後,不會有人知道你以前的名字。」
我曾心無芥蒂地告訴他我的過往,懷著孤注一擲的心情抓住最後一根救命稻草。
可最後,我剖開的真心,變成了他刺向我的尖刀。
他不僅告訴了周與薇,還告訴了他的朋友。
我不忍面對的過往,成了他和別人嘲笑我的談資。
我曾經有多感激他,現在就有多恨他,我不想再見他一面。
9
沿著長長的走廊,我快速下樓。
可還是在醫院的轉角樓梯處遇到了拄著拐杖匆匆趕來的顧鶴宇。
我轉身就走,他拄著拐杖追上來:「明珠!」
醫院人來人往,不少人在朝著這邊張望,直到身後的人摔倒在地,發出痛苦的哀號聲。
我停下了腳步。
然後抱臂,不耐煩地開口:「有什麼話快說,我趕時間。」
他抬起頭,目光定定地看著我,像是被我冷淡的態度刺傷一樣,神情少見的彷徨和迷惘。
「對不起,明珠,我知道錯了,你能不能原諒我,我不想跟你分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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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閉了閉眼,覺得無比惡心。
「一邊不想跟我分手,一邊在外面搞大周與薇的肚子,還想求我原諒,我在你眼裡是什麼很賤的人嗎?」
他聲音嘶啞:「不是的,明珠,我跟與薇不是你想的那樣,我不喜歡她,隻是覺得她跟你很像,有你的影子……」
我覺得無比想笑,他這樣說不會以為自己有多痴情吧。
「我還沒死呢,你在她身上找我什麼影子。」
「顧鶴宇,你要是承認自己變心了我還能高看你一眼,現在這樣子隻會讓我覺得惡心。」
他張了張嘴,似乎想要說什麼,可什麼也沒說出來。
我抬起頭:「別再利用我媽了,我上當了一次就不會上當第二次。」
說完我轉身就走。
那天,一直到很晚,我媽的電話持續不斷的打過來,我直接拉黑了。
直到此刻我才明白,在那個重男輕女的家庭裡我一直受苦的媽媽也是我最忠實的迫害者。
在我二十五歲之前,我隻看到了她的辛苦,偉大,卻忽略了她的自私與愚昧。
我曾經下定決心帶她過上好日子,我也確實做到了。
在我和顧鶴宇創業成功的那一年我把她接來了 w 市,帶她參觀了我們買的大房子。
可看到我的成功,她並不欣喜,在那個房子裡她細細地打量,她的神情逐漸從驚喜,不可思議,逐步轉變成遺憾和憤懑。
我現在還記得她那時的語氣,帶著無盡的不甘:「你怎麼就不是個兒子!」
我被她這一句話震得我一下子說不出話來。
那一刻我知道我錯了,我能把她的身體帶離那個小村子,可精神上我永遠做不到。
我知道這不是他一個人的錯,是一整個時代造就的。
我曾經共情她的遭遇,感謝她的養育,同時盡我所能給她一個安穩的晚年。
但此刻,我心底生出了怨恨。
恨她不顧我的意願聯合其他人來欺騙我,恨她不辨是非。
我們之間再也回不去相依為命的十八歲以前,以前我以為她是真的愛我。
可現在我知道,她愛的不是我,是她無形中的女婿,是我身後的男人。
所以,今後我也不必在再她抱有任何幻想,我要走一條和以前不同的道路。
我不會再奢求別人愛我,我愛我自己就行。
10
大雪讓所有的航班都停飛,我隻好找了個酒店住下來。
顧鶴宇一直等在酒店的大廳,穿著病號服坐在那裡一動也不動。
他這些年順風順水,這樣的狀態我已經很久沒有見到了,
酒店的服務員打電話來問過我好幾次,要不要去見一見,好歹是個病人。
可這樣的示弱已經不能絲毫動搖我,病人應該去見的是醫生,而不是我。
直到顧鶴宇媽媽敲開了我的房門。
我可以把其他人拒之門外,可不能讓一個長輩在外挨凍。
我讓她進屋,給她端了一杯熱茶。
其實我和她交集並不多。
在我們創業初期,我每每見到她,她都是笑著的,一邊牽著我的手一邊對我說。
「明珠,有你在鶴宇身邊我放心多了,我們鶴宇能找到你這樣的女孩是他的福氣,他要是以後對你不好你告訴我,我幫你收拾他。」
那時候我紅著臉點頭,為以後有這麼一個體貼開明的婆婆而感到開心。
可後來我出了那場車禍後,她也是這麼苦口婆心地勸我。
「明珠,不是阿姨心狠,可我們家鶴宇是三代單傳,他不能沒有孩子的,你一定要盡快調理好身體。」
無論是最初的拉攏討好,還是後來的敲打威脅,她在我面前一直都是得體優雅的。
可是此刻她很狼狽。
離婚禮那天不到一個月,她蒼老了很多,鬢角長出了很多白頭發。
她拉著我的手,幾乎是在求我。
「明珠,人都說傷筋動骨一百天,可鶴宇這個月吃得少睡得也少,身體已經要熬不住了。」
「孩子,這次的事是鶴宇做得不對,他也受了教訓了,至於與薇那邊我已經去敲打過了,我可以跟你保證,鶴宇他一定會跟她斷了,等她的孩子生下來就抱回來給你養,你們還和以前一樣,行嗎?」
我掙脫開她的手,神色冷靜地開口:「不可能的,阿姨。」
她臉色一變,語氣也帶著埋怨:「那你還想怎麼樣,公司現在上不了市,鶴宇也為自己的錯誤付出了代價,你就不能原諒他嗎?」
「原諒,我怎麼原諒?」
我壓抑著情緒:「阿姨,十年感情一死一傷,您叫我怎麼原諒?」
如果我原諒了他,那我這條命就更賤了,仿佛我依然是我爸嘴裡的賠錢貨,活該吃一輩子苦的婊子,永遠擺脫不了爛人的廢物,配不上我給自己取的明珠這個名字。
顧鶴宇媽媽怔愣良久,隨即哭著說。
「明珠,就算你不願意原諒鶴宇那孩子,你能不能看在阿姨的面子上,勸他去醫院,外面還在下雪,他的身體已經經不起這樣糟蹋了。」
她說著就要給我跪下:「就當阿姨求你了。」
我恨顧鶴宇,也恨周與薇,甚至恨我自己的父母。
可我不恨顧鶴宇媽媽。
甚至在某些地方,我是有些羨慕顧鶴宇的。
因為他媽媽自始至終是站在他這一邊的,顧鶴宇創業艱苦他就千方百計地討好我,我生不了孩子她就敲打警告,周與薇懷孕了她就呵護備至,如今兒子受傷她肯放下身段下跪來求我。
白臉紅臉輪番唱,隻一心為了自己兒子好。
不像我的父母,不辨是非,甚至聯合其他人來騙我。
我受不住她這一跪。
我最終還是下樓了,有些事情也該說個清楚。
11
顧鶴宇看見我的時候,冷淡的眼睛裡閃現出一絲狂喜。
可能是我的神色太過疏離,他的笑意很快消失,最後隻喃喃地喊我的名字。
「明珠,你來了。」
他又指了指自己還打著石膏的那條腿:「明珠,真好,我最狼狽的時候都有你陪著我。」
「你還記得嗎,我們剛創業那時候我每天應酬喝醉了回家,你都會給我煮醒酒湯,還有我們生意最困難的那年去北方跟一個合作方籤約,那年的雪跟現在一樣大,我們頭發上都落滿了雪,你還記得你說過的話嗎?」
我終於忍不住打斷他:「你別說了,閉嘴,」
我當然記得我以前說過的話,我當時說,鶴宇,我們這像不像白頭到老。
可那些以前覺得幸福的時刻對照著他後來的背叛,對我而言猶如凌遲。
我放棄了出國的機會,陪他創業,在那個潮湿昏暗的地下室裡度過了無數個寂靜無名的深夜。
聽著他一遍又一遍地說著那些理想和抱負,陪他趕往一個個飯局,我陪他熬過最狼狽的那幾年,他現在卻把最風光的一面給了別人。
所以,他提起往事,根本不能讓我動容半分,隻會讓我更加惡心和難堪。
我木然地看著他:「顧鶴宇,你把最狼狽的時間給了我,卻把最風光的時間給了周與薇,你有什麼資格在我面前提以前。」
「今天我之所以願意下樓來見你,絕不是對你還有感情,我隻是可憐你媽媽,一個快六十的老人還要操心自己快三十的兒子。」
「你背叛了我,我也報復了你,送你去醫院後我們兩不相欠。」
去醫院的一路上他都很沉默,直到他躺在醫院的病床上,他拉著我的衣袖。
外面的天灰蒙蒙的,光線昏暗,我聽到了身後一個隱含啜泣的道歉。
「明珠,對不起。」
我甩開他的手,輕嗤一聲,然後離開。
病房外,周與薇挺著肚子正等著我,她的神色憔悴,但語氣中帶著快意。
「宋明珠,不管怎麼說,這次是我贏了。」
我停下腳步:「對,你贏了,我嚼過的幾口剩飯,沒咽下去,吐出來給你,幸虧你碗伸得及時。」
「還有,一個斷腿又負心的男人再加上一個日薄下山的公司,我不知道你贏了什麼。」
她如鲠在喉,隨即又道:「你別得意,就算你用手段拿走所有的錢又怎樣,隻要鶴宇哥緩過神來,他一定會東山再起的。」
「那我祝你能等到那一天。」
不與小人爭長短,時間自會證明一切。
12
我離開的那天,大雪停了。
六年未見的導師坐在輪椅上看著我,師母微笑著站在他身後。
他笑盈盈地開口:「聽說你今天的飛機,我們來送送你。」
在知道顧鶴宇出軌時我沒哭,在聽到我媽那番歪理邪說時我也沒哭。
可就這句簡簡單單地「我們來送送你」,讓我眼淚怎麼也止不住。
師母一臉緊張,關切地問:「怎麼哭了?」
我哽咽得說不出話來,老師倒是笑了:「冬天過去了,春風總是帶著一絲熱氣,燻得人睜不開眼睛,讓人忍不住地流淚。」
我哽咽著點頭:「是,老師說得對,冬天過去了。」
我們找了一家咖啡館坐下。
他平和的開口:「你畢業那年,我對你說的那番話後來我想了很久最終還是覺得不妥,一直沒有機會跟你說一聲抱歉。」
我趕緊搖頭:「老師說得沒錯,是我那時候不懂事。」
那年,我們系出國的名額很少,我是其中之一,為了支持顧鶴宇創業我放棄了。
老師當年差點氣得生病住院,他說:「人一生的機會就這麼多,資源也就這麼多,你不要有的是人搶。」
「十年後,你再回頭看,你要是後悔了別來找我。」
距離那次吵架還不到十年,我早就後悔不已。
我也沒臉去見老師。
師母溫柔地開口:「你老師看到新聞,他怪自己沒有避谶真被他說中了,真是年紀越大越迷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