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又會怎麼想呢?
我坐在酒店裡,平靜地看著家中的監控錄像。
爸爸打了一巴掌後並未停手,而是變本加厲,拳打腳踢。
一聲又一聲地哀嚎傳出來。
這是屬於我媽的第一次。
卻不是最後一次。
11
當高利貸上門要債時,媽媽才恍然發覺。
原來爸爸虧掉的,不隻是那一百多萬。
他借了高利貸,妄想能一把翻身,竟然還還沾染了網賭,欠下了百萬債款。
媽媽腫著眼圈,哭了起來。
可高利貸不是哭就能解決的。
催債人員兇神惡煞,一把將媽媽脖子上的金項鏈拽了下來,又將家裡值錢的冰箱、洗衣機等東西統統搬走。
最後,我從臥室走了出來。
將自己的「全部存款」五千塊給了他們,好說歹說,終於打發走了這些人。
媽媽看著家徒四壁,跌坐在地上,絕望地哭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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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抱住我,聲音哽咽。
我也擠出眼淚,慌張道:「媽,怎麼辦啊,怎麼辦……」
「爸爸怎麼能欠下這麼多錢,我們該怎麼還啊。」我流著眼淚說,「我也就攢了五千塊,我明天去多打一份工。」
媽媽抱緊了我,哭著道:「盼盼,好孩子……」
我媽好像一瞬間蒼老了十歲。
她把自己那些奢侈品全部賣了。
但二奢價格壓得很低,那些人一看我媽是急著賣,一分價格也不願意提。
最後籌到的錢,不過是九牛一毛。
我媽想著賣掉那輛瑪莎拉蒂總裁,賣了房子,去填補空缺。
但爸爸死活不願意。
他死死摟住自己的車,像摟著一個大老板的幻夢,張口就罵:
「臭婆娘!籌不到錢,你去賣啊!他媽的想賣我的車,你活膩了吧!」
我站在不遠處,看著互相撕扯的二人,眯起眼。
走投無路之際,必會狗急跳牆。
我等著他們。
12
夜色深了。
我媽低聲對爸爸說:「許柱,你還記不記得老張他弟弟……」
我爸睜開渾濁的眼,身上酒氣濃重。
他卻突然清醒過來似的,一拍大腿:「對啊!」
我媽:「老張他弟弟不是說要娶盼盼嗎?咱之前中了彩票,給拒絕了……四十多萬也是好大一筆錢呢。」
「你去問問他,看這門親事還能成不。」
「把盼盼嫁出去,多少能解點燃眉之急。盼盼現在雖然工作了,一個月才掙三千塊,這要掙到什麼時候才能還清債……」
我在希爾頓套房裡,看著監控錄像,聽得冷笑。
我上輩子特別不理解我媽。
她總是和我抱怨,說婚姻不幸福,爸爸酗酒,想離婚。
我也總是安慰媽媽,努力攢錢給她送爸爸沒送過的玫瑰花,鼓勵她離婚,中彩票後第一反應也是帶她逃離。
最後落得個活活餓死的下場。
現在我明白了——
她超愛。
作為女兒的我,隻是她的小保姆、情緒垃圾桶、吸血包。
或許媽媽對我有愛,但那種愛,也是有諸多條件的,期待回報的愛。我需要努力奉獻一切,才能得到她一句誇獎。
而弟弟和爸爸什麼都不用做,就已經是她的珍寶。
監控裡,爸爸媽媽飽含著期盼,撥通了老張他弟弟的電話。
但結局注定讓他們失望。
電話那頭,老張的弟弟聲音渾厚:「許哥,你這,你這就不厚道了,當初咱倆都說好了,結果你說你做生意發財了,臨時反悔。」
「現在你又來問我。」
「我都結婚了!」
爸爸陪著笑:「老四啊,最近生意有點難做……」
「得了吧,」張老四毫不留情面道,「催債的都把你通訊錄爆了,電話都打到我這兒來了,現在誰不知道你欠了高利貸。」
爸爸依舊陪著笑。
張老四話鋒一轉:「不過,我雖然結婚了,但是我認識一個人,比我年齡大點,也想找個黃花大閨女。」
「他可比我闊綽。」
「願意出五十八萬!」
張老四將那個人的聯系方式發了過來。
爸爸媽媽對他千恩萬謝。
他們迫不及待地,撥通了那個人的電話。
13
「五十八萬,沒問題。」
吊兒郎當的男人歪在我家破沙發上,點了根煙,漫不經心地道:「但你們要籤一份協議。」
他將協議書推給爸爸媽媽。
上面白紙黑字清晰地寫著:《親子關系斷絕協議書》。
媽媽神情一滯。
男人道:「收了這錢,以後這個人是死是活,就和你們沒有關系了,你們聯系也聯系不到她。我還要抓緊給她辦護照手續,要是你們同意呢,一手交錢一手交貨。」
爸爸聽到「護照」二字,敏銳地道:「護照……?你要帶她出國?去哪?」
男人慢條斯理:「東南亞。」
爸爸激動起來:「那賣器官可值不少錢呢!你給個五十八萬,就想把我們打發了?」
我坐在桌子一角,不可置信地看著他們。
媽媽也低聲附和:「是啊……養這麼大個閨女呢……」
「媽的,你們倆人給臉不要?還跟我講上價了?」
男人一挑眉,站了起來,作勢要走。
「五十八萬都是看在這小姑娘年輕的份上,你以為我們很缺貨?你不籤有的是人籤!」
他步履生風。
「別!別!」
爸爸伸手拉住男人衣袖,「我籤,我籤,五十八萬……」
我死死掐了一下自己,淚如泉湧,嘶喊道:「爸,媽!」
媽媽別過頭去不敢看我。
爸爸皺眉,本想給我一個巴掌,卻被男人攔住了。
錢到賬後,爸爸忙不迭找出我的身份證件,一並交給男人:「你放心,你放心,我們就當沒生過這個女兒!」
媽媽則淚眼朦朧:「盼盼,爸爸媽媽對不起你……」
我淚流滿面。
但力氣微弱,被男人大力扯著上了面包車。
一上車,他立馬放下手,從副駕給我拿了杯抹茶牛奶,熱情洋溢地笑道:「許老板,怎麼樣,我演技沒問題吧?」
我點點頭:「還不錯。」
沒錯。
眼前這個男人,是我找的專業演員。
聯系張老四,也是我給他出的主意。
還給了張老四好處費。
我篤定,爸爸媽媽走投無路之下,會再次動了把我嫁出去的念頭。
這樣,我就能成功脫身,還拿到了自己的身份證件,也斷絕了爸媽再聯系我的念頭。
面包車疾馳,我掏出衣服內兜的備用機,發了一個消息。
「媛媛,」我道,「現在你可以問問許光宗,那一百萬的事情了。」
14
媛媛是許光宗新交的女朋友。
他已經兩個星期沒回家,終日浪跡在網吧、酒吧、臺球廳。
所幸,前女友分手時給了他五萬塊錢分手費。
得以讓他繼續泡網吧,住酒店。
媛媛年輕漂亮,許光宗來者不拒,兩個人才認識幾天,就談了戀愛,柔情蜜意。
媛媛躺在許光宗懷裡,突然道:「許哥,你說你媽給你存了一百萬,那錢在你手裡嗎?」
「我媽存著呢。」
媛媛:「那怎麼行?許哥,錢還是攥在自己手裡最踏實。」
媛媛:「你看劉哥,人家自己買了輛保時捷,多拉風,咱們連個車都沒有。再說了,你怎麼知道你媽存起來了?萬一花了呢?」
「你不是說你爸爸是大老板嗎,現在做生意那麼難,沒準他給你用了……」
許光宗本想漫不經心地說:「怎麼可能。」
可話到嘴邊,他的心裡咯噔一聲。
想起前兩天高利貸打來的電話。
一個念頭,瞬間攫取了他的所有神智:
那一百萬,不會真的被花了吧?
許光宗一言不發,推開媛媛,轉身跑了出去。
他當然沒有看到,身後的媛媛露出了一個笑容。
她低頭對我發消息:
好了,魚上鉤了。
15
我枕著酒店蓬軟的枕頭,歪頭看著監控。
監控裡,許光宗拿著酒瓶,醉醺醺地回了家。
他道:「媽,把那一百萬給我!」
我媽慌亂道:「你死哪去了?怎麼開口就是要錢,現在家裡哪有錢?!」
許光宗:「把那一百萬給我!」
酒瓶被他用力砸在地上,四分五裂。
許光宗:「不是說給我存了一百萬嗎?現在把錢給我!」
呆在主臥的爸爸聽到巨大聲響,走了出來。
他同樣喝得爛醉。
許家一父一子, 兩代單傳的寶貝男丁,並不高大的身軀彼此對峙。
我爸怒道:「媽的, 你就是個討債鬼,還錢?錢早就賠光了,你他媽找高利貸的人要去吧!」
「看他們打不死你, 小兔崽子!」
「你老子我一分雕錢沒有,還欠了幾百萬,泥馬勒戈壁的,你想咋的!」
許光宗如遭雷劈。
他一直自恃百萬家產, 以富二代自居, 衣食住行無不精致, 還嘲諷我一個月生活費不夠他住一晚酒店。
但沒想到,錢早就被我們的父親敗光了!
我們家現在,徹徹底底,窮得家徒四壁!
隨之而來的, 是出離地憤怒。
「你他媽把錢還我!」
他怒吼一聲,上去給了爸爸一拳。
爸爸也不甘示弱, 以拳腳回擊。
許光宗徹底紅了眼。
酒精燒斷了那根理智的弦,我看著他奔向廚房, 拿了一把刀出來。
「老東西, 我他媽要你們死!」
哭聲、吼聲、尖叫聲, 混作高亢的一團。
許光宗一刀砍下時,我關掉了電腦屏幕。
算著時間, 撥通了報警電話。
16
許光宗鋃鐺入獄。
他砍了自己的爸爸媽媽,造成媽媽當場死亡, 爸爸脖子以下癱瘓。
情節惡劣,法院從重論處,判了死刑。
天命仿佛在此刻昭彰。
上輩子讓我高位截癱的爸爸,這輩子, 擁有了和我前世一樣的結局。
但他沒有和我一樣活活餓死。
出院後,我將他轉到了一所環境惡劣的療養院。
因為費用低廉,護工們的態度都很差。
我給護工塞了錢,笑眯眯地囑咐他特別「關照」我爸。
而後走進了狹小的單間。
我爸躺在自己的便溺裡,眼睛裡閃過驚訝。
他張開嘴,努力地想要說些什麼, 卻隻能發出「啊啊」聲。
和上輩子的我一樣。
全身上下隻有眼睛能動,神智卻是清醒的。
「媽給你買了你愛吃的涼菜。」
「(等」兩輩子的時間加起來, 我從未露出過如此暢快的笑意。
爸爸看著我一身香奈兒小黑裙, 不斷轉著眼睛,啊啊叫著。
我微微低頭, 打開手機,給他看銀行卡的餘額。
爸爸目光巨震。
我貼近他,用隻有我們兩個人能聽到的聲音道:「爸,抱歉啊, 當初騙了你。」
「我中的不是三百萬, 而是三個億呢。」
看著他陡然漲紅的臉,我大笑起來。
認真地對他說:「你要努力活著啊,我會給你用最好的藥,讓你長命百歲。」
「永遠永遠, 像今天這樣痛苦。」
我走出房間,身後仍然傳來悽厲如鬼叫的哀嚎。
可我都不在意了。
等待著我的,將是最美好的明天。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