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稅後三百萬!」
我摸索出床頭的銀行卡,告訴她:「已經打到卡上了。」
三百萬的巨大數字衝擊著媽媽的神智,她短促地啊了一聲,小心翼翼撫摸著那張銀行卡,驚喜得快要暈過去。
這張銀行卡是十六歲的時候,媽媽給我辦理的。
上輩子,直到死之前,我都是個孝順孩子。
打工掙了四千塊錢,我會轉給媽媽三千。自己在學校啃饅頭榨菜,也會攢錢給媽媽買生日禮物。
她根本不會懷疑我。
果然,媽媽激動地抱住我,一疊聲道:「盼盼,你真是媽媽的小福星,乖女兒……」
是啊。
乖女兒。
這個乖女兒上輩子乖到了最後,付出了生命。
這三百萬喚醒了我媽的一絲母愛,她抱著我又哭又笑,似乎想起了之前答應我爸要把我嫁出去換彩禮的事。
罕見地升起一絲愧疚。
她堅定地說:「盼盼,媽媽一定要供你上大學。」
我垂下眼睛,輕聲道:「媽,這錢你打算怎麼用?」
「當然是給光……」媽媽迅速地意識到不對,趕緊改了口,「盼盼,咱家裡需要用錢,你也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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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心裡勾起嘲諷的冷笑,面上依舊點點頭,有點瑟縮地說:「媽,能給我點嗎?我想買新衣服。」
三百萬的巨額財富,沒有人會不動心。如果我一分不要地交出去,反而顯得假。
我媽爽快地答應了。
「要多少?」
「我想要十萬塊錢……」
我媽神情一滯。
她明顯不悅地道:「盼盼,剛誇了你懂事,怎麼張口就要十萬啊?你才多大,要十萬幹嘛?家裡困難,你不幫著家裡排憂解難也就算了,怎麼還獅子大開口?」
嘮叨一通後,她還是決定給個甜棗。
近乎施舍地,轉給了我五千塊。
「當你這個月的生活費了。」
我看著那可憐巴巴的數字。
實在抑制不住,笑出了聲。
06
很快,全家人都知道了中彩票的事情。
把我嫁給二婚男的事,自然也在巨大財富下不了了之。
爸爸簡直歡喜瘋了。
還了外債後,他跑去買了一輛二手瑪莎拉蒂總裁,春風得意,紅光滿面,對外隻說是做生意賺的錢。
從前避他不及的朋友紛紛貼了上來。
弟弟則更為直接。
他轉到了我們這的一所私立高中,渾身名牌,拎著 LV 書包,在社交平臺上做足了富二代的姿態。
本來就平平無奇的學習成績更是一落千丈。
媽媽辭了工作,愛上了打麻將。
家中儼然一片富貴景象,就連我也沾了光——本來沒有的生活費被提到了一個月八百。
弟弟對此頗有怨言:「許盼盼不是能打工掙錢嗎?給她生活費幹嘛?八百塊錢都夠我住一晚上希爾頓了。」
我一邊準備高考,暗中卻聯系了留學機構。
錄取通知書送到那天,媽媽劈手從我手中奪過。
「許盼盼,你怎麼報了個這麼遠的大學啊?!」
她抖著通知書,聲音尖利。
上面赫然是一所離家一千公裡的一本。
「以我的分數,這是最好的選擇。」我道。
媽媽眉頭一皺:「一本,你上一本幹什麼?留在家裡上個師範或者專科就行了,你跑那麼遠,誰知道你還回不回來?!」
「許盼盼,你個白眼狼!」
「我養了你這麼久,你還沒孝順我呢,心就野了,要跑到那麼遠的地方去?」
「我告訴你,沒門!」
我裝出嗫喏的表情:「媽,我可以自己打工掙學費……」
「學費,你那仨瓜倆棗夠幹嘛的?」
我媽氣得連連跺腳,高跟鞋在地面上發出咚咚的聲音。
她恨恨地看著我,完全失去了剛得知我中彩票時的慈母模樣:「你但凡有點良心,就應該留在本地上個師範,而不是上那麼遠的大學!」
雖然家裡一下子有了幾百萬,爸爸媽媽弟弟都身穿名牌,但他們也沒舍得花幾千塊錢僱個阿姨。
一來,房子還是八十平的老房子,不值當。
二來。
「許盼盼不就是現成的保姆麼?」
回想起許光宗滿不在乎的聲音,我心中勾起一抹嘲諷的冷笑。
這麼多年來,我雖說是爸媽的大女兒,其實與保姆無異。
媽媽的想法很簡單。
我留在本地上三本師範,可以走讀,平時沒課的時候還能回家打掃衛生、做飯。
以後在本地上班,工資統統上交,繼續當家裡的保姆。
我不是人,而是一個血包。
爸爸媽媽弟弟,全都趴在我身上吸血。
她怎麼舍得我去外地?
我去了外地,誰來給全家當保姆?
我皺著眉頭:「媽,錄取通知書下來了,就不能再改了,不然我就沒學上了……」
爭執間,許光宗走了進來。
他身邊還挽著濃妝的女孩,是他的女朋友。
許光宗將頭發漂成了璀璨的金色,本來就不壯實的身板,幾乎被衣服上的 logo 填滿。
家裡有錢後,逃課成了許光宗的家常便飯,女朋友更是一月一換。
他成了個不折不扣的街溜子。
許光宗滿不在乎道:「多大點事兒,那就不讓她上大學了唄。大學有什麼好?上完大學不還是打工?」
「許盼盼,你直接去打工得了。」
「憑什麼!」
出人意料地,我雙眼含淚,憤怒道。
「媽,你不能連大學都不讓我去上啊!」
媽媽:「誰讓你報個離家這麼遠的大學?怎麼,咱們這兒容不下你這尊大佛啊?」
許光宗也幫腔,陰陽怪氣道:「喲,一本大學生呢。」
我搖搖頭,十分倔強:「我就要去!無論你們怎麼說,大學不能不讓我去報道。」
我一直都是乖乖女,極少反駁媽媽。
她一聽,更為憤怒,一巴掌直直朝我落了下來!
「反了你了!」
我站在原地,生生受了這一巴掌,臉頰迅速紅了!
「我他媽的是你媽,我說不能去,就是不能去,你給我留在本地!小賤蹄子,想跑外邊不給我養老是不是!」
我咬住下嘴唇,想要從她手中奪過錄取通知書。
但媽媽死活不放手。
撕扯間,旁邊的許光宗一聲怒吼,快步上來一把推倒了我!
我狼狽地倒在地上。
許光宗拿起錄取通知書,三兩下撕得稀巴爛。
我怔怔然看著他,淚水不斷湧出,痛哭出聲。
這一切發生得太急。
誰也沒注意到,旁邊濃妝的女孩,悄悄按下了拍攝按鈕。
07
一則視頻很快在網上火了起來。
視頻定格在被撕毀的錄取通知書上。
底下評論紛紛,都在指責我媽與許光宗。
「這是什麼媽啊,女兒考上一本不讓去,讓上三本師範。」
「就是不想讓女兒脫離自己的掌控。」
「這媽和弟弟穿得光鮮亮麗,弟弟一身大牌,姐姐褲子都洗得發白了。」
「誰來告訴這個妹妹,沒有錄取通知書也可以去大學報道的。」
「等等,這好像是我們市的啊。」
兜兜轉轉,這則視頻傳回本地,知名度水漲船高。爸爸的朋友看到,紛紛旁敲側擊。
他們有的說「許哥,大學不能不讓孩子去上啊」,有的說「許哥,沒想到您還有個女兒」,但更多的人,說的是——
「許哥,你怎麼還住在這個老房子裡?你不是賺大錢了嗎?」
原因很簡單。
沒錢換。
我們家那三百萬的用處,許光宗有一次說漏了嘴。
他說,爸媽給他存了一百萬房子錢。
剩下的兩百萬,就算是不揮霍,也買不起豪宅。
更別提——
中了彩票後,爸爸對外隻說是生意成功,賺了大錢。
這個大錢究竟有多大,他沒有明說。
但旁人看到爸爸開的瑪莎拉蒂總裁,看到他身上的名牌,也都了然於胸。
如蛆附骨般圍著爸爸,不斷奉承他。
爸爸春風得意,出手更加闊綽,常常請人吃飯、發紅包。他有一個單獨的群,群裡全是馬屁精,爸爸在裡面如同皇帝一般。
眾星捧月的滋味,比任何事物都令人上癮。
他怎麼可能承認,自己是沒錢買大房子?
我在臥室裡,聽到爸爸沉聲發語音。
他道:「都問什麼問啊,我不換房子,是因為你們嫂子喜歡這個老房子,憶苦思甜,懂不懂啊?」
話雖如此,也不能一直憶苦思甜吧?
我輕輕點著屏幕,用小號在群裡發:「那許哥,你什麼時候換豪宅,我們去給你溫鍋啊!」
「是啊是啊!」
不斷有人附和。
爸爸急了,嘖一聲:「急什麼,等著吧,過兩天,等你嫂子過完癮就換!」
不用我說,爸爸就急切地拾起了曾經讓他欠下一屁股債的老本行:
做生意。
08
其實,根本就不用我出手。
乍然得來的財富,如果隻會一味揮霍,終究會淪落到比一開始還不如的境地。
僅僅過了半個月,爸爸就把錢賠光了。
他著急上火,行事更加暴躁。
連寶貝男丁許光宗,都被他打了一巴掌。
我呆在臥室裡,聽到我爸我媽湊在一塊,密密的說話聲。
我媽:「……全賠了?!」
她的聲音一下子高亢起來,「許柱,你是不是人啊你,兩百萬,你全都賠光了!」
我爸也暴躁起來。
爸爸:「哪他媽有兩百萬?沒還債?車不要錢?你買的衣服不要錢?一共就他媽幾十萬,剛投進去就賠了。」
爸爸:「再說了,我這麼著急掙錢是為了誰,不還是為了你們娘倆?你看看你,一身衣服就一萬塊,要是還住這老房子,別人笑話不死你!」
長久的沉默。
媽媽:「那你想怎麼辦吧。」
爸爸的聲音沉了下來:「你把銀行那一百萬給我,肯定能回本。」
媽媽:「那可是我給光宗存的老婆本!」
爸爸:「屁的老婆本!他老子都火燒眉毛了,你再 BB 我揍你!」
媽媽嘆了口氣。
她不放心,再三叮囑:「你說的會回本啊,這錢是要還回來的,還……」
「知道了知道了,哪那麼多屁話!」
09
我對我媽說在市裡打工,其實住進了酒店套房,窩在酒店學雅思。
銀行卡裡那兩億五千萬,我和銀行談了利率,一年大概有八百四十萬的利息。
我物欲不高,上輩子清湯寡水活了一輩子,除了攢錢就是攢錢,到死也沒走出家鄉一步,連肯德基都沒吃過。
這一世不同了。
我,首先是我,而後才是媽媽的女兒,弟弟的姐姐。
我要去看世界,為了自己而活著。
背單詞背到一半時,我抬頭仰見酒店橘黃色的溫暖壁燈,那光明明很柔和,卻刺得我流下淚來。
與此同時,我匿名捐了一千萬給山區貧困女童,投資了希望小學。
捐了許多女性貼身物資,衛生巾、內衣褲、性教育課本……
和我對接的負責人問我,要不要寫點寄語。
我沉默了半晌,提筆寫下:
「你首先是你自己,而後才是其他身份。」
「親愛的女孩,努力學習,考出大山,你要做天上翱翔的雌鷹。」
我的雅思績點達到 7.0 時,爸爸那一百萬也打了水漂。
10
家裡的氣氛陰沉沉。
許光宗再一次伸手要錢,媽媽不但沒有給他,還把他罵了一頓。
「就知道要錢!小兔崽子,我上輩子欠你的嗎!」
許光宗過了幾個月逍遙自在的富二代生活,都是別人討好奉承他,什麼時候被這樣罵過?
他大怒,砸了家裡的電視,奪門而出。
爸爸喝得醉醺醺回來,看到一片狼藉的家裡,怒不可遏,將媽媽罵得狗血淋頭。
媽媽也正在氣頭上,兩個人吵了起來。
吵到激動處,爸爸揚手給了媽媽一巴掌。
啪!
清脆的聲音響起。
我媽捂住臉,不可置信地看著眼前這個男人。
這是她第一次挨打。
以往,承受著這些暴力的,都是我。媽媽隻會在我挨打後安慰兩句,假惺惺地流幾滴眼淚,勸我原諒爸爸。
巴掌真正落到她頭上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