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點苦惱地問李慎,這麼多來請安的人,我要怎麼打發。
他撲哧一笑:「這樣的待遇,別人求都求不來,你倒是煩惱上了。」
他好整以暇道:「你想怎麼著就怎麼著,也該讓皇後嘗嘗被冷落的滋味了,那老匹夫近日囂張得很,該打壓打壓。」
我聽著他說話,眼前閃過皇後說她與李慎夫妻一體時的模樣。
她是那麼驕傲自矜的一個人,仿佛一切盡在她的掌握。
嘴裡的茶水突然間令人反胃,我哇的一口吐了出來。
李慎嚇了一大跳,趕緊叫了太醫。
對方沉吟半天,跪下賀喜,說我這是懷孕了。
李慎喜不自勝:「這話可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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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摟住我:「瓊娘,你果然是我的福星!」
我恍惚地摸了摸小腹,心中很有些不真實的感覺。
他大手一揮:「替皇貴妃好好安胎!」
這是他的第一個孩子。
後宮妃嫔眾多,但奇怪的是,沒有一人有孕,就連皇後都沒有。
第二天陸展眉就來看我了,笑吟吟的,仿佛真心實意地替我高興。
「姐姐的孩子,就是我的孩子。」
她修養極好。
她輕輕一笑:「有本宮在,自然會護著姐姐。」
她將一碗熱騰騰的補藥往前一推:「這是本宮特意請太醫院開的方子,為姐姐補身體最好。」?
6
「不過你大約不敢喝。」她自顧自地拿起勺子,舀了一勺放進自己嘴裡。
「苦得很。」
她一口一口喝著,我突然伸手按住了她的動作。
「你別氣了。」
她輕輕躲開我的手:「本宮氣什麼?」
我哄小孩兒一樣順著她:「你是皇後,肯定會生下小皇帝的。」
她抿著唇,垂頭撥弄著藥碗:「是嗎?父親也是這麼想的。」
我笑道:「你是金枝玉葉,難免嬌貴些,再說晚一些懷孩子有什麼不好?女人生孩子可是要過鬼門關的。」
她的笑容裡有些譏諷:「那你還不是懷上了?」
我徑直起身,去殿內翻出了一盒羊腸,「他不肯用。」
她張口結舌,反應過來後面色通紅,她趕緊伸手合上蓋子,慌張地低聲斥責我:「青天白日的!你拿這個幹什麼,也不知道羞!」
我辯解:「從穩婆那裡買的,貴得很呢。」
皇後急急忙忙起身:「本宮還有事,改日再來看你。」
我看著她落荒而逃的背影,心裡詫異莫名。
女子之間談這些有什麼害臊的。
我懷孕的事情很快傳遍了後宮。
陸家夫人第二日就求了恩典入宮探望皇後,聽說給各宮都送了禮物,卻避過了我。
有機靈的小宮女想要給我賣個好,偷偷告訴春芽,陸夫人還帶來了一副催孕秘方給皇後,又叮囑皇後不要靠近我,以免惹禍上身。
我笑笑,隻當作笑話聽過便完了。
自我懷孕之後,原本殷勤來請安的妃嫔們都仿佛約好了,再不敢靠近我。
大約是怕我出事,自己要擔上罪名。
皇後自從羊腸事件後,本就對我有些避之不及。
可惜後宮就那麼大,難免碰上。
我規規矩矩地向她行禮,喚她:「皇後娘娘。」
如今我也會了這些禮儀。
皇後臉色並不太好,甚至有些憔悴。
她擠出一個笑:「你看著倒是容光煥發。陛下還讓本宮看護你,本宮瞧著,皇貴妃好得很。」
她盯著我的肚子:「診出男女了嗎?」
我笑:「大約是個女兒。」
她點點頭:「本宮還要跟皇上一起出席洗塵宴,先行一步了。」
我看著她匆匆而去的身影,其實太醫告訴我,懷著的很可能是個皇子。
皇後不過是多餘一問。
給我看診的許太醫就是陸家的人,我的身體狀況,她比我自個兒更清楚。
今日的洗塵宴是為了迎接凱旋的西徵軍,我身體不適,李慎特地許我不必出席。
不過皇後還是派人給我送了幾道菜。
菜一碟碟放在我的桌子上。
都是我平日裡愛吃的。
往日給我送東西的都是成福,今日卻是一個臉生的太監。
我面色平靜,一口一口吃下。
就像之前在我面前喝補藥的陸展眉。
7
我在宮裡有過兩個孩子。
都沒能順利生下來。
第一個孩子走得很快,而且證據確鑿,皇後無可抵賴。
李慎當著所有人的面讓她跪在地上請罪。
本來西徵是陸丞相一手促成的,如今大勝歸來,在宴會上已經支稜起來的陸丞相,被皇後謀害皇嗣這件事打擊得一蹶不振。
陸展眉是他親女兒,貴為皇後卻害了李慎的第一個孩子,還是一個男孩。
這樣的罪名,若說重了,廢後都是可能的。?
陸家的功勞,恰巧能功過相抵。
我仰面在床上躺著,不知躺了多少天,直到某一天,春芽小心翼翼地進來通報:「皇後娘娘來了,奴婢實在攔不住。」
陸展眉是來告訴我她有孕的消息的。
我仰面看著那精美的雕花木床上的一隻黃鸝鳥,然後誠心誠意地跟她說,恭喜。
她沉默了一會兒說:「這個孩子,我會順順利利生下來的。」
我輕笑:「當然。」
她不像我,無權無勢,身邊的宮女太醫都不知道是誰的人。
李慎也來看我,他說,瓊娘,你振作起來,我們還會有孩子的。
我看著他的眼睛問:「我能不能養寵物?」
他沉默一會兒:「你想要什麼?」
我想了想:「你給我找幾隻小雞來行嗎?」
在宮裡養雞,我大約也是第一個。
皇後來看我的時候,秀眉微蹙:「你這是在幹什麼?」
自從開始養雞,我的精神頭就好多了。
陸展眉嫌味道大,隻遠遠看著。
這群小雞崽子為了刨食,把花園裡的土刨得亂七八糟,陸展眉盯著了半天,終於還是轉頭看向我:「你是不是很恨本宮?覺得本宮的孩子奪走了你孩子的性命?」
我搖頭:「我不恨你,我就是羨慕,你有為你操心的爹娘,你想他們了,還能時不時看看。」
我懷念地看著啄食的小雞仔:「我爹跟我娘開了一輩子面館,我們家的後院還養了雞,我從小就替我娘打理這些,我最會照顧它們了。」
「養得好的母雞每日能下一個蛋,這樣面館裡就不必再買雞蛋了。外頭的蛋賣得貴,好的時候一文錢一個,不好的時候賣到五文的都有。」
陸展眉靜靜聽著:「你爹娘呢?」
我幽幽地看向遠方的藍天白雲。
今天的日光很好,我說:「那一年大旱,他們兩人把自己賣給了一個富商做賬房和管家娘子,跟著走了。」
他們的賣身錢讓我跟李慎活了下來。
陸展眉打斷我:「你要是願意,本宮可以派人去找。」
「不用了,」我說,「後來買他們的老爺遞信回來,他們二人不幸染疫,雙雙身亡。」
陸展眉看了一會兒小雞仔,又看了看我,便走了。
晚上李慎難得過來,陪我吃了頓飯。
他說,瓊娘,我們再要個孩子吧。
我說李慎,你能不能讓我出宮?
他沉默一會兒說:「瓊娘,我們已經成親了。」
我說你後來不是又娶了皇後嗎?
他皺起了眉:「我知道你心情不好,但這話以後別再說了。」
我以為他會走,但晚上他還是歇在了我這裡。
我睜著眼睛,看著床頂雕的那隻黃鸝鳥。
黃鸝鳥成雙成對,但我與李慎,如今卻是同床異夢。
當初那個在月下問我,我們成親好不好的人,好像也是他。?
8
數年前的那場叛亂,李慎護著他的生母容貴妃逃出宮外。
他的皇叔九王當政,他便帶著容貴妃隱於民間,容貴妃受不了這顛沛流離之苦,很快撒手人寰,隻剩下他自己。
好不容易安葬好容貴妃後,他已經身無分文。
若不是我招呼他進來吃了一碗面,或許也就沒有後面這麼多事兒。
再後來,忠心耿耿的成福找到了他,跟著他住進了我們家
爹娘本來不樂意收容他們,但成福嘴甜能幹,又不要工錢,他們便勉強當收了個跑堂。
再後來,爹娘看著李慎文質彬彬,便打算招他入贅,想著讓我與他一同守著面館也好。
再後來就大旱了。
京城裡謠言四起,說九王是奸臣當道,所以天降大旱,隻為撥亂反正,迎回正統。
自然了,陸丞相最擅長這種攻心術。
他願意支持李慎,條件就是要娶他的獨女陸展眉。
陸家想要將自己的血脈融入皇家。
我不怪他不知道我跟李慎早已成婚。
當時李慎與私軍聯絡的時候,我常常陪在他身邊。
那日,他與我在月下等著接頭的人,突然拉住我的手:「瓊娘,我們成親好不好?」
我瞪他:「別人都是三媒六聘,你空口白牙一句話,就想把我娶回家?」
他渾身上下摸了半天,隻摸出一枚小銀元寶。
他說:「暫且拿這個做聘禮,日後我定千百倍補償給你。」
如今的我,錦衣玉食,榮華富貴,一人之下,萬人之上,成了尊貴無比的皇貴妃。
李慎在我旁邊沉睡著,我卻隻覺得被衾裡怎麼都暖不起來。
在春芽的照顧下,我的身子一日一日好起來。
陸展眉的肚子也一天天大起來。
隻是這孩子愛折騰,聽說最近她吃什麼吐什麼,人也瘦了一大圈。
我去看她的時候,看著她恹恹的,忍不住道:「要不我給你做碗面吧?」
陸展眉不可置信地抬眼看我。
我有點訕訕的:「我就是這麼一說。」
我轉身便要走,隻聽見陸展眉在我身後叫住我,說:「好,你去給本宮做碗面。」
她旁邊的貼身嬤嬤和宮女都緊張起來,警惕地看著我,低聲勸她。
她淡淡地說:「讓她做。她不敢在本宮眼皮子底下動手腳。」
我揉面、醒面、擀面,一氣呵成,最後做了一碗最樸素的陽春面,給陸展眉送去。
她的侍女先嘗了嘗,又拿銀針試了試,最後才猶猶豫豫地挑起一小條,給陸展眉放到精致的小瓷碗裡。
按照她如今吃什麼吐什麼的脾胃,大約也很快便吐了出來,奇怪的是,陸展眉吃了下去。
她不僅吃了那一小碗,更把那一大碗都吃了多半。
當天晚上我睡得很沉,第二天,皇後宮裡又派人將我請了過去。
陸展眉的精神好多了,她身邊的嬤嬤表情猶豫,又有些難以啟齒,終於低聲道:「我們娘娘昨日吃了面,身上舒服多了,不知能不能讓皇貴妃娘娘,每天來給做一碗呢?」
我答應了,當即下廚又做了一碗清湯豆腐面。
陸展眉很捧場,連湯都喝了不少。
隻是第二天,成福就帶著李慎的旨意過來了。?
9
「皇後娘娘,陛下知道您近日愛吃面,特地送了十個廚子來,都是積年的老廚子,每個人各做一碗,娘娘挑著吃。皇貴妃娘娘的手藝,定然是比不過他們的。」
陸展眉看著那十個廚子,忽然一笑,語調諷刺:「可本宮就隻想吃皇貴妃親手做的面。」
成福的臉色有點沉了下來,他說:「娘娘,這是陛下對您的關心啊。」
她沉默了一會兒,突然嘲諷一笑:「也罷,想必陛下是不舍得皇貴妃在我這裡吃苦,倒顯得本宮刻薄。也是,陛下讓她入宮,可不是讓她來做面條的。」
其實我不覺得苦,也不覺得陸展眉刻薄。
我做的面被她喜歡,我是很高興的。
吃面的時候,她不是皇後娘娘,我也不是皇貴妃,隻是一對食客和廚子。
既然不再需要我做面,我便與成福一起走出了皇後的宮殿。
我慢慢悠悠地往自己宮裡走,成福不遠不近地跟在我身後。
「小姐。」他喊我。
我愣了一下,他很久很久沒有這麼喊我了。
我突然起了玩心,轉過頭微微一笑:「什麼小姐,我不過是個窮人家的丫頭,你就喊我瓊娘好了。」
這話是成福當年第一次見我的時候,我說的話。
成福也笑了,他常年弓著的腰終於直了起來,他說:「娘娘,陛下這也是為了你好,這都是入口的東西啊,萬一皇後娘娘——」
我打斷他的話,說:「沒關系的,我如今什麼都不怕。」
前朝局勢一片大好,陸丞相在女兒懷孕之後便對皇帝多有妥協。
畢竟他有了外孫,他的女兒也是皇家人。
他萬般爭強好勝,說到底,不過都是為了兒女。
李慎去皇後宮裡的日子也多了起來。
到後來,他幾乎日日宿在那兒,其他妃嫔更是人影都見不到。
隻有內務府一直不顯山不露水地送好東西來我這兒。
春芽對妃嫔們的見風使舵很是憤憤不平:「那幫子踩高捧低的小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