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板娘都看呆了,但她還是堅持要帶我去醫院。
「外傷好了,萬一還有內傷呢?你剛才挨了那麼重的打,去醫院看了我才放心。」
是啊。
連跟我非親非故的人都知道,受了傷要去醫院看過才放心。
作為醫生的我的母親,又怎麼會不知道呢?
我拒絕了她的好意,輕輕地道了一聲謝。
老板娘是個很好的人。
當初就是她在橋洞下發現被趕出家門的我,說我歌唱得不錯,問我要不要去她的酒吧駐唱。
起初我還擔心酒吧太亂,是她幫我擋下來搭訕的客人,給了我一個能放開歌喉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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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本想著邊賺錢邊學習,到時候高考考個好學校,自己交學費。
現在看來,恐怕是等不到了。
我從未像現在這樣期待S亡來臨,S了,就不用再挨打了。
在生命即將終結之前,我想任性一次,做自己想做的事。
「我能天天去酒吧駐唱嗎?」
老板娘笑了:「你還是學生吧?不去上學,你家裡人不會抓你回去啊?」
我也笑:「不會的,她不會來找我了。」
至少在我生日前,她不會來的。
7
沈豔陽果真沒來找過我。
我在酒吧唱了兩個月的歌,唱得很開心。
期間有客人誇我唱得好,問我有沒有興趣參加當地的好聲音選拔,說能捧紅我。
我拒絕了。
畢竟也沒多久了。
十八歲生日那天,我離開了老板娘的家,獨自在初夏的夜幕中徘徊。
一整天,我都沒有收到沈豔陽一條信息,哪怕連罵我都沒有。
可我還是不S心,在離零點還有十分鍾的時候,給她打了電話。
第五次,她終於接了。
語氣沙啞,一聽就已經睡了,十分不耐煩。
「你特麼有毛病啊,大半夜打什麼電話?」
我無視她言語中的責怪,緩緩開口。
「媽,今天是我十八歲生日,能不能跟我說一句生日快樂?」
電話那頭沉默片刻,聲音突然變大。
「你還有臉說?生日都不回來,你心裡還有沒有我這個媽!」
她罵得狠,可我仿佛聽不見一樣,依舊執著地問:「跟我說一句生日快樂吧,一句就夠了。」
可她還像聽不見一樣。
「小欣明天做手術,明天必須讓我在醫院看到你,否則你就給我S外面永遠別回來!」
隨後,是漫長的忙音。
到底還是失敗了啊。
我聽著冰冷的忙音,淚水打湿了衣衫。
舉起手機,迎著零點的鍾聲,笑得破碎。
「放心,明天,你一定會見到我的。」
8
晨光透過窗子投射在沈柔欣白皙的臉上,像天使一樣美好。
跟她在一起的,是焦急又憤怒的沈豔陽。
沈柔欣拉著沈豔陽的手,一臉擔憂地問:「姑姑,表姐她真的會來嗎?
「她要是不來的話,我是不是就會S了?」
說著,她小聲啜泣起來,惹人心疼。
沈豔陽緊緊握住她的手,鄭重安撫道:「你放心,她必須得來,就算她躲起來我也會把她抓回來。
「你是我們沈家最後的獨苗,姑姑絕對不會讓你有事。」
沈柔欣眼裡有了光,乖巧地點頭。
「沈主任,有個病人腎髒破裂大出血,需要你去搶救。」
「我知道了。」
臨走前,沈豔陽還不忘安慰沈柔欣。
「小欣,你在這兒等我,搶救完病人我就給你換腎。」
往急診室跑的過程中,沈豔陽還抽空發微信讓我趕緊S回來。
可我,早就躺在手術臺上等她了。
冰冷的手術室,安靜得隻能聽到呼吸聲。
沈豔陽迅速掃過我的檢查結果,沒有注意到左上角的姓名。
她也從未在醫院提起過我,沒人知道我是誰,隻當我是個普通的重傷患者。
沈豔陽在給我做手術,外面的人還在聯系我的家屬。
剛開始,手術很順利。
沈豔陽精準找到出血點,為我止住了血。
可很快,我的病情開始急速惡化。
不僅是腎髒破裂,別的器官也開始迅速衰竭。
一瞬間,所有儀器同時發出尖銳爆鳴。
「怎麼回事?怎麼突然多了這麼多傷?手腳怎麼全都斷了?」
「不隻是腎,肝、脾、胃,全都破了!」
「肋骨好像也斷了,有幾根還插到了肺裡。」
沈豔陽越聽越心驚,順著傷口一路扯開手術洞巾,目光所及全是淤青。
她忽然想到什麼,扯開我的領口,在我脖子上看到了一道劃痕。
「媽,他們拿刀劃我脖子……」
「林向晴,騙你媽好玩嗎?你看你脖子上哪有傷口?再撒謊,我就真打你一頓讓你嘗嘗味道。」
多年前的回旋鏢,在這一刻,全都回來了。
沈豔陽終於意識到,我從來都沒有騙過她。
隨著視線上移,她的眼裡,多了深深的恐懼。
直到看到我的臉,沈豔陽猛地怔住。
眼前一黑,暈了過去。
9
「沈主任,你還好嗎?」
沈豔陽的同事,一臉關切地看向她。
想必他們已經知道,剛剛S去的那個女孩,是她的女兒。
同事們還想安慰,沈豔陽忽然起身,工作服都沒來得及換,徑直衝向我的學校。
今天是高考第一天,學校外拉起了警戒線。
沈豔陽不顧阻攔,發了瘋要往裡闖。
我的班主任急忙趕來阻止:「林向晴今天高考,你不能進去。」
沈豔陽停下腳步,直勾勾地盯著她:「我女兒在學校被人欺負,你作為她的班主任,為什麼不告訴我?」
班主任一臉蒙:「沒這回事啊。」
她忽然想起:「你說的是上次林向晴誣陷同學霸凌吧?不是證明了是她撒謊嗎?我們學校的學生都很友好,不會欺負同學的。
「家長不放心的話,等高考完,讓林向晴來一趟學校,我們一起解決。」
一句話,讓沈豔陽再度瘋狂。
「人都被打S了!還解決什麼!」
班主任驚了,不敢置信。
「怎麼會呢,林向晴的身體一直很好,怎麼突然就S了?是不是有什麼誤會?」
沈豔陽忽然怔住了,她雙目猩紅,全身上下充滿了怒氣,卻愣是無法說出口。
我身體很好這句話,是她經常說的。
就因為這句話,無論我受到多嚴重的傷害,都沒有人會在意,反而還會認為我小題大做。
現在輪到沈豔陽了,連自己女兒的S,都無人相信。
班主任還說是一場誤會,但這次,沈豔陽沒有再懷疑我。
她堅持要看監控。
人命關天,班主任也沒辦法,隻能拿出工作手機把監控調給她看。
學校的監控錄像隻能保存半年,除去我沒上學的兩個月。
剩下的四個月,幾乎每天都能看到我被人欺凌。
校門口、食堂、操場,甚至是教室,每個不起眼的地方,我都挨過打。
班主任也驚了,她好像真的不知道我被人欺負,因為班上從來沒人說起過。
就連我自己,也從未向她求助。
因為,根本沒有用。
隨著監控畫面推進,沈豔陽的眉頭越來越皺,拳頭越捏越緊。
中間有一段是在操場沙坑。
他們把我整個人埋起來,隻露出個頭當球踢。
我的鼻梁骨被踢斷,鮮血染紅了沙坑。
可直到深夜,都沒有人來救我。
雨水洗刷去猩紅的痕跡,是我自己清醒後,爬出來回到家。
可那天,沈豔陽說了什麼呢?
她罵我弄髒了衣服,讓我自己洗,不洗幹淨就不許吃飯。
而現在,這些話都像沾滿毒的回旋鏢,深深扎進她心底,隱隱作痛。
沈豔陽不斷重復播放這段視頻,像是在懲罰無數次無視親生女兒求救的自己。
可看得再多,她也沒法感受我身上萬分之一的痛。
還有我早已S去的心。
在重播了第 42 遍後,畫面定格在我被打的開頭。
沈豔陽眼神忽然抽動。
她看到了。
看到了躲在人群後面,笑得無比燦爛的沈柔欣。
下一秒,她的手機響了。
裡面傳來了沈柔欣焦急的聲音。
「姑姑,你找到表姐了嗎?我快堅持不住了,你快讓她回來救救我吧。」
10
「姑姑,你終於來了。」沈柔欣向病房外張望,「表姐呢,她沒跟你一起來嗎?」
沈豔陽沒有回答,緩緩走到她床邊。
忽然抬起手,打了她一個耳光。
沈柔欣都傻了,捂著臉,滿臉疑惑地望著她。
「姑姑,你幹嗎打我?你從來沒有打過我的。」
沈豔陽漲紅了臉,狠狠瞪著她,問:「你為什麼害向晴?她可是你的親表姐,你怎麼下得去這麼重的手!」
沈柔欣一愣,拉著她的手,委屈極了。
「沒有,我沒有害表姐。
「是不是她跟你說了什麼?姑姑,表姐的話不能信的,她上次騙你,害你在學校丟臉,你忘了嗎?」
沈豔陽狠狠甩開沈柔欣。
「還狡辯!我都看到了,向晴在學校被人欺負的時候,你居然在後面笑,為什麼不救她?」
沈柔欣眼波快速流轉,已然猜到了原委。
豆大的眼淚迅速滴落,像斷了線的珍珠。
「姑姑,我也沒有辦法啊,如果我去救表姐的話,被欺負的就是我了!
「你總說她身體壯得像牛一樣不會有事,可我不行,我身體差,會被他們打S的!」
她的聲線細微,臉上寫滿了恐懼和卑微。
看著這張與自己相似的臉,沈豔陽咬著牙,一字一句道:「向晴,已經S了。」
沈柔欣驚愕,瞳孔驟然收縮:「怎麼會?表姐前段時間不是還在酒吧鬼混……」
「她是去酒吧唱歌的,不是鬼混!」沈豔陽情緒激動,朝沈柔欣的臉高高舉起手。
沈柔欣沒有躲,一把抱住她,哭得傷心。
「姑姑,表姐已經不在了,如果連我也S了,你可就一個親人都沒有了!」
沈豔陽怔住了,銳利的眸已然變得悲傷。
停在半空中的手,無力滑落,再無聲息。
11
我S後,院方對我的傷勢做了全面評估,將報告送到沈豔陽手裡。
從頭到腳,我身上幾乎沒有一塊完整的骨頭。
好幾處是重復斷裂,內髒更是多處破裂衰竭,饒是大羅金仙也救不回來。
同事們都圍在沈豔陽身邊,生怕她挺不住。
這一次,沈豔陽似乎比想象中堅強了許多。
她拿著報告的手緊緊捏拳,指甲嵌進肉裡,卻沒有發出一聲低吟。
那次讓她去急診救治的醫生過來道歉。
「沈主任,對不起,早知道她是你女兒,我肯定不會讓你去做手術。」
多可笑啊。
整個醫院,沒人知道我才是沈豔陽的女兒。
在此之前,他們都以為沈柔欣才是。
沈柔欣住院期間,經常有人說:「你們母女倆長得可真像啊。」
她倆都聽到了,卻沒有一個人為我正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