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坐在角落的是崔大人,當初是他教我騎射、教我耍搶。
我衝他頷首,牽著崔牧寧落了座。
很快又丫鬟附在他耳邊,不知道說了什麼。
他抬腳向我走來:「阿瑜,這種場合,你應該和绾绾他們坐在一起。」
我打掉崔牧寧伸向果酒的手,漫不經心回答他:「不勞崔大人費心了。」
皇上一行人很快入場,我一抬頭,就能和一雙湛藍的眸子對視。
也許是對視次數多了,皇上都察覺出不對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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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王爺認識崔小姐?」
宴會中,幾乎是立刻靜了下來。
我聽見那人毫不掩飾:「認識,七年前,與崔小姐一戰,至今念念不忘。」
皇帝老了,這些年被酒色迷了心智,他自己早已經不記得七年前那一戰有多艱難。
我一個十五歲的女子,迫不得已上陣S敵。
他敷衍地哈哈一笑,接著說:「如今莫提那些陳年舊事,喝酒吧。」
皇帝的身體早早被酒色噬空,他行事越加放蕩,絲毫不顧忌後人。
我看見那人嘴角扯起一個笑,皇帝賜下的酒就這麼被他放在桌子上。
他抬頭,我來不及收回視線,驟然和他撞在一起。
「其實,此次前來,還有一事。」
宴會表面是皇上掌控,實際上,掌控的人完全變成了他。
他一開口,說話的奏樂的不約而同停下。
他看著我直接說:「想求娶一位中原女子,以表誠意。」
他不會如此明目張膽,但是我低估了他的囂張程度。
「我看,崔姑娘就很好。」
站在我周圍的武將幾乎是立刻起身,被我抬手壓下。
隻等聖上的指令。
但是坐在主位的人開口:「這件事,允了,但是要看崔姑娘的意思。」
誰都知道那一戰我S了他最得力的副將,也是教他騎馬上陣的老師,我離開上京不會有什麼好下場。
我起身,看著那雙湛藍的眼想起入詔獄前一晚。
我求娶那道聖旨:「臣女自請和離。」
當時年過半百的人正看著一副毛筆字出神。
他喊我:「崔瑜。
「你知道你為什麼落得今天的地步嗎?」
因為我佔了不屬於我的人生,是上天鬧出的笑話。
他聽見後嗤笑一聲,淡淡開了口:「因為你是顆棋子。
「崔家武家出身,為了自己的親生女兒不受傷害,才找了你。
「等適當時間揭穿,你會心懷愧疚保護她,她也躲過了最嚴重的一段時間,崔家又落了個好名聲。
「一石三鳥。」
我跪在殿內渾身發涼,先是悲痛,隨後無助湧上心頭。
為什麼告訴我這些呢?
下一秒我知道了答案。
「現在你面前隻有一條路,做我的棋子。」
老虎,即使老了生病了也還是老虎。
二十年人生,沒有一年因為自己而活。
我能活著從詔獄出來,就已經做好的選擇。
我聽見自己的聲音:
「願意。」
14
「你糊塗。
「就算你不是崔家兒女,你也不能墮落成這般模樣。
「你嫁過去,隻有S路一條。」
……
有人跟在我身後說個不停,我轉身:
「沈大人有何事?」
我停下後他反倒不開口,悄悄挺直了腰,問我:「現在你相信我是沈昭?」
我記憶裡的沈昭,十九歲。
若他遇到這種情況,第一反應肯定是急得團團轉,可能鬧得太醫院不得安寧也要得出一個好方法,而不是像他這般來數落我。
我不回答他的話,牽著崔牧寧:
「無事的話,我們就離開了。」
他在身後終究還是喊出了聲:「阿瑜,我是沈昭,你怎麼……」
我腳步不停,下一秒被人扯住衣角。
我扭頭掙脫,看著細紋爬上眼角的男人解釋:「你和我記憶裡的不一樣。」
「七年,我老了……」
「沈昭,你知道的,我說的不是年紀。」
有些人無法被取代,即使是他本人也不行。
如今,年近三十的沈昭站在我面前,我腦海裡全是那個因為我練兵受傷,二話不說進了太醫院的少年人。
「阿昭。」崔绾抱住男孩追了上來。
她頭上斜斜插著朵珠花,見我看向她抬手摸了摸。
「阿昭送的生辰禮。」
我攥著崔牧寧的那把小木劍,手腕飛轉,削下一截梨花枝:
「入詔獄那日,我已和崔家沒有任何關系。
「下次見面,勞二位請喊我一聲崔大人。」
我抬腳要走,身後傳來夾雜著哭泣的稚嫩聲音:「阿娘。」
崔牧寧牽著我的手緊了緊,我轉身,看著哭鬧不停的孩子提醒:
「還有你,也識字懂事了,煩請喊我一聲崔大人。」
15
說了同意,備婚來得很快。
數不清的東西被抬進我這個四合小院。
崔牧寧最開始還會說:「阿娘,以後我都會給你。」
後來東西越來越多,他幹脆閉了嘴。
上午去練兵場跑馬,下午就拎著那把小木劍練劍。
悶悶不樂。
這種悶悶不樂在戚安來時達到了頂峰。
他察覺到崔牧寧的反感,揉他的腦袋:「照你們中原的說法,你日後要喊我一聲阿爹。」
他扔了劍,一拳揮在戚安臉上。
反手被戚安握住,他被反手壓在石桌上,察覺掙脫不開,看向我悶哼兩聲:
「小子,看你阿娘沒用。」
他一邊說,一邊踢他的腿提醒道:「踢我膝蓋。」
崔牧寧聞言利落出腿,但是戚安紋絲不動。
他松開崔牧寧,用他的小木劍挽了個劍花,劍尖直指他眉心。
「力氣不夠,S氣不夠,過家家。」
崔牧寧又要揮拳,被我攔了下來,我說起另一件事,轉移他的注意力。
「不是要把大的木劍嗎?
「阿娘做給你。」
戚安也湊過來:「那我給木劍鑲一圈鋒利的寶石。」
「你不如直接送他一把。」
男人摸了摸腦袋,罕見地有些不好意思:「我想和你一起做。」
我抬頭,看向他那雙眼裡。
這場聯姻的目的,我以為我們心知肚明,但是他好像誤會了什麼。
不重要。
我垂下頭,撿起一旁的絲線,他又湊過來沒事找事:
「同心絡,你會嗎?」
「不會,我隻會梅花絡。」
「那就梅花絡,明日送我。」
不等我反應,他已經快步出了門。
16
晚上,崔牧寧抱著我問:「阿娘,我不想喊他阿爹。」
我摸摸他的腦袋,把他哄睡,他睡前迷迷糊糊地要我一個答案。
在他心裡,阿娘從來不會騙人。
我也說了自己的答案:「不會,阿娘陪你就夠了。」
阿娘這次不想做棋子。
出嫁時聲勢很大,沈臨安不知道從哪進來了。
他看著我,明顯比之前穩重不少,但是下一秒,他看見我身後的崔牧寧。
「他要和你一起去嗎?」
我不是傻子,從旁人的異常中我能察覺出事實。
但是我看著他,沒有一點感情。
崔牧寧見我沒說話,開口回答他的話:「我當然要跟著阿娘。」
沈臨安想哭,但是他憋了回去,他提了別的:「阿娘,我奶娘和我說,绾姨處處順著我,實際上是對我不好。阿爹給我找了夫子,夫子說世界上對我最好的人隻有自己的阿娘,阿娘,你說呢?」
外面鑼鼓喧天,有人來敲我的房門:「姑娘,上轎吧。」
我給崔牧寧的小背包裡塞了幾顆飴糖,想想,又塞了其他的吃食。
路程遙遠,靠他的小馬顯然不行,但是他執意要騎。
他拼命想彰顯自己已經長大,有能力護著我。
我隻能順著他。
整理後,我牽著他離開,沈臨安攔在我面前:「阿娘,你說話。」
崔牧寧緊緊牽著我,他懂事早,遇到這種情況隻無聲地看,從來不阻攔。
我抬手推開他,提醒:「我說了,公子該喊我一聲崔大人。」
我牽著崔牧寧離開,他走到一半,甩開我的手又返回。
第一次暴露了內心真實想法:「是你們不要她,你們不要我要,那你就不許喊她阿娘。」
他說完又嗒嗒跑過來,牽著我的手:「阿娘,走。」
17
從上京到住處足足乘坐了半個月的轎輦。
這裡和上京很不一樣,男女更喜歡穿著動物皮草,很少見人身穿絲綢。
晚上家宴,我以為會有很多像戚安一樣的藍眼睛,但是沒有。
大多數人瞳孔淺棕色,像他那麼湛藍的眼睛隻有一雙。
到晚上我便知道了答案。
有人故意在門外私語,想讓我聽見:
「他領回來一個漢人。
「她母親是異族,難怪他喜歡異族。」
……
還想多聽兩句,聲音驟然中斷,隨後是血腥味。
他裹著一身血腥味掀開簾子進來:「我走了半個月,族內不太平。
「婚禮半月後舉行,委屈你了。」
我不在意,他把鑲嵌好寶石的木劍帶了過來。
揚聲喊:「元寶。」
崔牧寧沒理他,他摸了摸鼻子,大跨步進屋內找崔牧寧。
他敏銳地察覺到我的情緒不對,隻能纏著崔牧寧。
崔牧寧日日跟著他往外跑,這裡地方遼闊,適合跑馬。
他一回來,就要對我講今日做了什麼。
「阿娘,小羊羔你見過嗎?隻到我膝蓋。」
「還有,有姑娘給我編了花環。」
「好大的花,我從來沒見過。」
……
他喜歡這裡。
我摸摸他的腦袋,他小心地湊過來,問我為什麼不開心。
我隻回答他:「喜歡的話,我們就一直待在這裡。」
馬蹄聲夜裡依舊不斷,軍隊整裝待發。
遠在上京的皇上催得很急。
一封又一封的信送到我手裡。
今夜是我第一次回信,剛放飛了鴿子。
戚安挑開門簾,他看我:「後日,全族上下都知道你是我的妻子。」
我幹脆挑明了說:「信鴿你攔了嗎?」
「攔了。」
「打開看看。」
有人從門外恭敬遞給他一張信紙。
信紙上幾乎全部是皇上的問候,沈臨安的名字被提及數次。
並沒有其他筆記,她沒回。
「整天猜來猜去,累不累?」
我正在學同心絡,怎麼也學不會。
他收了信紙,走到我面前,看我笨拙地打絡子半晌張口:「你在給沈臨安編這個?」
「不是,他與我無關。」
他又上前半步:「那是給崔牧寧。」
「他腰間剛掛上我新打的梅花絡。」
他腳尖抵著我的,不敢問。
我索性挑明:「給你打的,不是想要?」
「想要就會有嗎?」
「你說出來,隻要是我力所能及,都會有。」
他突然落荒而逃。
直到次日我才知道,他大晚上帶著一隊精兵離開了。
18
不出所料的勝利,三日後他率先回來。
我的同心絡正好收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