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先生。”方芷謹慎的沒有提起自己的名字,而是走上前去,好讓他能夠在壁燈的光芒下看清楚她到底是誰。
相比於宋婉寧,她其實是更像蘇柳。
傅時序瞬間從幻想裡清醒了過來,他神情痛苦的一閉眼,然後再度沉浸在混沌裡,嗓音嘶啞的又問:“你為什麼要離開我?難道我對你不好麼?”
他選擇性的忽視了自己帶給宋婉寧的恥辱,以及為了讓她照自己的話去做,不惜讓她顏面掃地,帶著那個險些將她害S的罪魁禍首招搖過市。
在他看來,他明明早就給夠了她想要的榮華富貴,為這些讓渡沒用的尊嚴有什麼所謂?
方芷沉吟片刻,回應道:“我想婉寧姐隻是去做她自己了。”
傅時序原本沒指望得到答復,聞言驟然恢復了清明,看向她追問:“是宋婉寧告訴你的麼?”
這是宋婉寧離開後,傅時序第一次聽旁人提起她所說過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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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芷謹記替身的本分,隻轉述不評論的表示:“婉寧姐這話並非專門對我說的,僅僅是提起她要離開的原因罷了,她告訴我,自己辦完了要辦的事,以後不想再當別人的替身了。”
事情的真相絕不會像提起來的一樣簡單。
傅時序滿腦子都是這件“要辦的事”,甚至就在思索中躺倒在沙發上沉沉睡去,連回臥室的打算都沒有。
翌日早上,他再次聯絡私家偵探,出了大價錢要對方去查宋婉寧離開前的動向。
在他冷著宋婉寧的那三個月裡,一定還發生了不為人知的其它事。
這一次,私家偵探多少費了些力氣,好不容易才還原了宋婉寧在那三個月裡的行程,原來她除了聯絡和指導方芷外,就隻外出購買了一些生活用品,而在離開之前——她去了一趟墓園。
傅時序看到這裡,眉心一跳,二話不說就拋下其它所有事,自行開車去了墓園,他順著林立的墓碑之間的小路邊走邊看,終於在某個不起眼的角落找到了屬於宋婉寧母親的墓碑。
這片墓地不大,算是墓園裡最小的那一類,但被打掃的特別幹淨,前面還放著一束花。
宋婉寧一定是時常來看自己的母親,可她從前在傅時序面前提起過這件事,他甚至不知道原來她在他不曾了解的地方有這麼多秘密。
前所未有的憤懑和委屈席卷了他全身。
傅時序立刻給墓園管理方打電話,在怒砸一大筆管理費後,成功以“家屬”的身份獲得了對這塊墓地為所欲為的權力,然後他直接找來工作人員,打著翻修的名義要求他們將墓穴給挖開。
工作人員聽的心裡直犯嘀咕,忍不住問了句:“不是之前才打開過一次麼?怎麼這麼快就又有問題了?”
不必說,這個人隻可能是宋婉寧。
傅時序意識到自己猜對了,他激動的攥緊雙拳,以為能在這裡尋到宋婉寧離開他的原因,比如苦衷又或者不願當替身的怨氣,可出現在他眼前的場景卻是完全出乎預料。
墓穴裡除了一個顏色素淨的骨灰壇,就隻有一串讓他感到眼熟的鑽石項鏈,除此之外什麼都沒有,更逞論是訴說心事的字條。
有無形的耳光重重扇在了傅時序臉上,讓他表情青一陣白一陣,瞧著簡直是難看至極。
工作人員迷惑不已的問:“傅先生,到底還要怎麼修啊?”
“已經不必了。”傅時序彎腰將骨灰壇和鑽石項鏈抱起來,然後頭也不回的離開墓園,回到了車上。
這串鑽石項鏈無疑是宋婉寧留在她母親墓穴裡的,可它分明是他送給她的禮物啊!
數月前的那場拍賣會上,宋婉寧一眼相中了手冊上的這條項鏈,為此一反常態的早早流露出了對它的向往。
他看在眼裡,記在心裡,當即選擇在拍賣會當晚出高價將它買下送給她做禮物。
現在想來,宋婉寧收到這份禮物時的表現堪稱反常,她確實是很激動,但那根本不是得到了心儀首飾的喜極而泣,倒更像是夙願得償的熱淚盈眶。
隻是那時的傅時序把項鏈當成同她再續約一年的禮物,壓根不曾再往別處去想。
傅時序牢牢攥緊了這條鑽石項鏈,掌心被扎的疼痛不已也不肯松手,他沒有開車回傅家,而是徑直去了承辦拍賣會的公司,向對方索要了這條項鏈的具體來歷。
這條鑽石項鏈品相不算特別好,更加沒有佐證品質的證書,但來歷卻稱得上是顛沛流離,是一家小典當行的老板送給一位私人收藏家,又被收藏家拿到拍賣會想要驗證它的價值……
在這一連串的商業行為背後,最早出賣它的那個人則是宋婉寧的生父宋大強,而那已經是十多年前,當她還是個對一切都無能為力的小女孩時發生的事。
事情查到這裡就無法再繼續下去了。
拍賣會負責提供資料的員工見傅時序的臉色這樣難看,生怕這條項鏈有問題,或者索性就是贓物,正戰戰兢兢的想問他具體原因時,他卻是毫無徵兆的起身就走,仿佛根本沒有任何訴求。
傅時序回家後的第一件事就是將方芷支出去旅行,少說也得好幾個月才能回來,免得她向宋婉寧通風報信。
然後他將鑽石項鏈放在骨灰壇旁邊,用新的手機號拍照給宋婉寧發了過去。
在過去一段時間裡,宋婉寧已經把他和他手下的手機號全都拉黑完了,想要再聯絡到她,非這樣兜個大圈子不可。
事實證明,傅時序沒有白費這個勁兒。
宋婉寧幾乎是在看到照片的一瞬間就意識到了發訊息給她的人的身份,她終於主動回復了他的訊息:【傅時序,你到底還想怎麼樣?】
平淡的措辭背後是她難以言喻的憤怒和悲傷。
宋母生前經歷了數不清的困苦,就連離世也是在對年幼女兒的牽掛中不甘心的閉上了眼睛,她隻在S後才得到了休息的機會。
宋婉寧拿著手機的手都在發抖,非得將另一隻手也扶到屏幕上才能勉強穩住它不摔在地上。
傅時序的電話很快就打了過來。
他咬牙切齒道:“宋婉寧!”
他恨不能把她和這個名字一起嚼碎。
“你到底對我媽媽的墳墓做了什麼?她已經S了很多年了,我們之間的事沒必要牽扯到早就不在人世的人,我知道你現在很沒面子,但是……我向你道歉,求你讓我媽媽安息吧,好不好?”
宋婉寧此時真是恨透了傅時序,可媽媽的骨灰和僅剩的遺物都被他攥在手裡,她不得不低聲下氣的說好話,隻求他不要亂撒氣。
傅時序見她關心的隻有骨灰和遺物,心底登時更恨了,質問道:“你處心積慮的模仿蘇柳,靠近我,討好我,就是為了這條項鏈麼?”
他曾以為她為的是榮華富貴,或者索性就是對他情根深種,萬萬沒想到她從一開始就抱著別的目的。
事已至此,宋婉寧沒有否認的必要,她輕聲道:“是。”
三年時光說長不長,說短卻也絕對算不上,它足夠改變一個人的一生。
宋婉寧聽到傅時序沉重的呼吸聲,預感到自己即將面對他的勃然大怒,她知道該怎麼應付他,但卻已經不想那麼做了。
她實在太累了,隻能疲憊的問:“你要怎麼樣才肯消氣?”
“三天。”傅時序幾乎是從牙縫裡硬擠出了這句話,“我給你三天時間,如果你不回來,我就把骨灰灑了,鑽石項鏈也砸了,就當你為此付出的代價!”
從來沒人敢欺騙他,她還是第一個,他恨不能立刻把這條該S的項鏈給砸了。
宋婉寧把母親的骨灰和遺物看的比自己的命還重,自然不敢賭他會不會這麼做,她聲音顫抖不已的說:“……好。”
電話就此掛斷。
傅時序哪裡都沒去,就這樣在家中等了三天,而宋婉寧如約趕了回來。
她連行李都沒帶,完全是風塵僕僕進的傅家大門。
隻是……她的臉,早已經不復從前,而是變成了一個陌生人的樣子。
“你的臉……”
宋婉寧沒回答,見到他的第一句話就是:“我母親的骨灰呢?”
“我問你,你的臉是怎麼回事?”
“我整容了。”宋婉寧說的很平靜。
“為什麼整容?”
“沒有為什麼,就是不喜歡以前那個樣子了。”
話音未落,宋婉寧的視線越過傅時序,徑直望向不遠處的茶幾,骨灰壇就放在那上面。
傅時序為了威脅她,特意沒有把鑽石項鏈擺出來,但這對她來說已經夠了。
在母親的骨灰面前,遺物也是可以舍棄的。
宋婉寧毫不猶豫的越過他撲過去,將骨灰壇一把抱進了懷裡,哪怕自己磕在了地上也渾然不覺,她的眼圈早紅了,壓根看不到其它任何人或事。
傅時序伸出的手就這樣尷尬的懸在半空中,他強忍著怒氣質問:“你為什麼不告而別?我的人生還輪不到你來安排!”
隻是宋婉寧置若罔聞,仔仔細細的摩挲著冰冷的骨灰壇,見它並沒有被打開過,這才將懸了一路的心落回到原處。
傅時序像是唱獨角戲一般繼續發作積累多時的不滿和怨氣:“你從一開始就在耍我!”
一想到她在他面前的柔情蜜意全都是演出來的,他就恨不能盯著她的眼睛去算一算總賬,可她壓根就不看她,直到扶著茶幾重新站起身來,才平淡的回答道:“我沒有。”
脫離了合約關系後,宋婉寧對傅時序無愛也不無恨,她現在隻想盡快拿回母親的骨灰,如果他要發脾氣的話,那她就在這裡等著他消氣。
熟悉的客廳同從前相比發生了不小的變化,畫架和咖啡機消失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鋼琴和茶桌,可宋婉寧壓根就沒有意識到這些不同,或者說她是完全不在意。
這個地方早就同她沒有任何關系了。
傅時序一口氣梗在心頭,因為再次見到她而平復些許的心情重新變得激蕩起來,他直接被氣笑了。
“你怎麼會沒有?我送項鏈給你的時候,說好了要續約一年,可是你呢?你根本沒答應卻收下了項鏈!宋婉寧,我沒讓你離開,但你竟然自己走了!”
他聲嘶力竭的向她控訴,仿佛自己在那花天酒地,佳人在懷的時間裡過的有多麼痛苦,聽在宋婉寧耳中無疑是個並不好笑的笑話。
“所以呢?”她心平氣和的問,“你已經打定主意要冷著我,我不去做自己的事,難道要哭著喊著求你回頭麼?別忘了,我那時候剛養好傷沒多久,還差一點就被腐蝕到氣管然後喪命。”
這一切都是不容辯駁的事實,就連剛剛還自認為委屈的傅時序都怔了一瞬,但他是不會道歉,更不可能認錯的,強詞奪理道:“這跟你私自離開沒有關系!”
說完這句,他嗓音稍低的補了句:“那個女人已經被我趕走了。”
宋婉寧面無表情道:“這是你的事,跟我沒關系,我回來隻是想跟你把事情說清楚。在合約存續期間,我一直都在盡心盡力扮演蘇柳,模仿她的一顰一笑,把她的喜好當成自己的,對麼?”
“對。”傅時序沒有異議的點了點頭,垂眸道,“你做的很好,如果你沒有存心騙我的話,就更好了。”
他一副過不去這個坎的模樣。
宋婉寧並不介意的又說:“合同裡寫的清清楚楚,你需要的隻是一個蘇柳的替身,我雖然沒有同意跟你續約,但我卻無償找到了願意繼續履行合同,甚至比我還更像的方芷,難道不夠麼?”
她做這一切甚至是在倒貼金錢和心力,如今想來都還覺得心力交瘁,因為那根本是在挖開她的傷疤,讓她在離開他的這段時間裡還時不時的會做噩夢。
夢裡的宋婉寧剝去自己的血肉,忍痛把它捏成了另一個的模樣。
傅時序心裡說不上是什麼滋味,他恨聲道:“我沒要求你做這些事,要的隻是你繼續履行合同,你少在這裡東拉西扯!”
“好,那我們就說點合同的事。”宋婉寧面色冷淡,連正眼看他都不肯。
“合同裡說的明明白白,我要繼續扮演的是蘇柳,既然如此,那真正重要的就隻是她,替身是誰又有什麼所謂?你就當我把工作外包出去了不可以麼?你可是最怕我痴心妄想,想當傅太太的了。”
她說的有理有據,當場用回旋鏢將傅時序扎了個透心涼。
是啊,他之所以要給宋婉寧一個教訓,就是覺得她認不清自己的身份,竟然妄想當傅太太,那個位置是屬於蘇柳的。
那他現在到底是在做些什麼呢?
宋婉寧不等傅時序把事情想清楚,便就著自己的論點反過來質問道:“所以你到底有什麼資格挖我媽媽的墓?我根本就沒騙過你,更逞論耍你!”
“你連來到我身邊的理由都是假的!”傅時序還是對此耿耿於懷。
宋婉寧不甘示弱的反問:“我對你沒感情,隻是衝著項鏈來的,這不是正好是你所期盼的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