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大哥這句話,爹終於下定決心:「好!明日就啟程!」
飯後。
我坐在秋千上,大哥在後面推。
三哥說道:「大哥,剛才可一點不像你說的話。我還以為你會勸爹好好在家待著呢。」
大哥眼角微垂,「爹其實早就想清楚了,還不如早日堅定他的信念,免得他多生痛苦。」
三哥說道:「這次去京城我就不和你們一起了,我要去從軍。」
二哥問道:「怎麼這麼急?為什麼不等爹坐穩國師的位置,給你安插進去?」
三哥擺擺手,「我怕的就是這個,我可不想走後門進去。如今匈奴蠢蠢欲動,海上倭寇叢生,正是我輩好兒郎建功立業的時機。你們等著吧,我一定會成為赫赫有名的大將軍。」
大哥將秋千停穩,說道:「你素來有此志向,做大哥的也不阻攔你。去找你大嫂支些錢,路費一定要帶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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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從秋千上跳下來,「三哥一定要帶些好吃的回來。」
三哥笑了笑,說道:「好!」
第二天,我坐在馬車裡,看著家鄉遠去。
我看向娘,問道:「娘,我們還會回來嗎?」
娘笑著,「會的,等到葡萄垂下,桃子樹長大,秧苗熟透,我們就回家。」
我點點頭,又問道:「娘,京城好吃的多嗎?」
她說道:「天下的珍馐美馔都匯聚在京城,但不一定比得上家鄉的味道。」
我發下宏願:「昭月要把京城的東西都吃遍。」
……
爹上朝結束,滿臉的疲憊。
大哥問道:「爹又和宰輔吵起來了?」
他搖搖頭,說道:「和宰輔無關。沒想到這麼多年過去,皇帝還在尋找龍元。他打算造一支船隊,遠赴海外。」
大哥警覺道:「聖上打算讓爹去?」
爹點點頭,「我推掉了,他面色很是不悅。」
大哥說道:「那怕是要給我們小鞋穿了。二弟正在科考,恐怕……」
爹深吸一口氣,「以舟兒的才學,考中是綽綽有餘。但如今這個情況,恐怕要受我牽連。」
我在旁說道:「二哥可是準備了很久,不中,又隻能等下一個三年了。」
張榜那一天,傾盆大雨,二哥打著傘走回來,眼中難掩失落之色。
他放下傘,說道:「沒中。」
我把我的貯藏罐拿出來,「二哥吃糖。」
爹嘆了一口氣,對他說道:「是爹對不起你。」
二哥勉強笑了笑,「皇上氣量狹小,怎麼能怪到爹身上?爹若真答應了出海,兒心中痛楚更甚。如今皇上隻拿我撒氣,反倒是好結果了。」
說罷,他從貯藏罐掏出一顆糖,剝開糖衣,放進嘴裡,細細咀嚼道:「甜!」
5
風聲依舊,十幾艘巨船、兩百多艘寶船,合計三萬餘人,帶著皇帝的期許踏上尋龍之旅。
新一輪的科考,皇帝總算放過了二哥。
狀元之位遲到三年,二哥的笑容變得更加內斂。
照常例,入了翰林院,任翰林院編撰。
這一年我十歲,還在盼著三哥回來。
他自從軍以來,一直都沒回過家。
娘親時常眺望北方,今天她又說:「五年了,驍兒怎麼也不回家看看?也不知道長高了沒有,給他做的衣裳還合不合身?」
言辭之中沒有責怪之意,隻有母親對兒子的擔憂。
大哥從外回來,手裡拿著一封信,「是三弟的來信。」
他打開念了念,大意是二哥又立了一些功勞,受了一些賞賜,這些賞賜都寄回家了。同時希望爹娘保重身體,希望大哥早日生個孩子,希望二哥如願考上功名,希望我健健康康……
我眼巴巴地望著,問道:「三哥過年會回家嗎?」
大哥搖搖頭,「他說還要戍守邊關,不回了。」
娘親微嘆,「把舟兒高中的消息告訴他吧。」
大哥點點頭,「我這就去擬信。」
我跟著大哥走,說到:「我也要給三哥寫信。」
他笑了笑,說道:「好!」
我鋪開信紙,拿筆寫下:「三哥,京城好吃的東西很多,一定要早點回來,不然就被我吃光了!」
再接到三哥的回信,已是幾個月後。
信上說:
「今北方大旱,受調令鎮壓災民。民之苦,不忍直視。真真是餓殍浮於野,千裡無雞鳴。使人望之落淚。二哥既已入朝為官,當不忘初心,為民爭利。」
「前夜,不得已下令放箭,對災民下屠刀。如今隻覺得珍馐萬千,也難有滋味。朝中既有餘力造巨船,卻無餘糧與飢民。」
「吾之迷茫,望爹解惑。」
爹下朝回來後,思考良久,給了回信。
他嘆了一口氣,「人生之陣痛、無奈便在於此。爹亦有惑,不明道在何方。亦或者每個人都有道,道之多,便相互制肘,是以每個人都無法去往想去的地方。」
6
我十六歲這年,二哥下放地方,按爹所說,在地方上磨練個幾年,就差不多要調回來重用了。
他被調回來的時候,就是爹交出國師之位的時候。
爹說這是一種政治上的平衡。
六年過去,出發的船隊又回來了。
是否為皇帝帶回龍元不得而知,隻知道帶回不少異國的稀罕玩意兒。
把夜市都搞熱了。
我也忍不住去湊了熱鬧。
我挑挑揀揀,「這個不錯,這個也可以。」
侍女小冉在一旁,提醒道:「小姐,咱們帶的錢花得差不多了。」
一個聲音插進來,「我這兒有錢。」
我看過去,一個陌生的男人。
我問道:「我們認識?」
他笑了笑,「咱們在大胃王比賽見過。」
我恍然大悟,「第四名!」
他嘴角抽了抽,「我有名字,叫吳海峰。」
我說道:「我叫言昭月。這樣,銀子算我借你的,回頭還你。」
他掏出錢袋,說道:「我家裡有的是錢,不用你還。」
我笑意盈盈,「那下次我請你吃飯吧,到八珍閣去。」
吳海峰點點頭:「那是再好不過。你喝酒嗎?」
我眨眨眼睛,「能喝一點。」
他說道:「那我把我家窖藏的好酒帶上。」
我倆對視一笑。
吃貨惜吃貨。
回去途中小冉說道:「小姐,他姓吳诶。」
我說道:「皇室的人我都清楚,這人多半是個勳貴子弟。吃頓飯而已,不礙事的。」
7
中秋詩會,到處都是遊船。
京中世家大族的小姐們也聚在一起,辦起了晚宴。
我爹和那些顯貴大臣不甚相熟。
我自然也沒人相邀。
在府內用過團圓飯。
如今二哥、三哥都不在。
大哥、大嫂還得照看剛出生不久的孩子。
爹和娘老夫老妻,把我拋在一邊,自己賞月去了。
我隻好帶著小冉胡亂溜達。
走到河邊的一家書館,聽到裡面正在吟詩作對。
興致來了,我也去題了一句。
不一會兒,就見有人追來,他遠遠問道:「是言小姐嗎?」
我回頭一看,真巧。
我說道:「沒想到這裡都能遇見。」
來者正是吳海峰。
他笑道:「「金刀膾落霜三尺,玉碗羹分月一瓢。」,我看了之後便猜到是你。我有一句,感覺和這句正配。」
我來了興趣,「說來聽聽。」
他說道:「「香風扶醉步雲去,快意人間百味消。」,言小姐,我有好酒一壺,不如同飲?」
我問道:「還是上次的酒?」
他搖搖頭:「比上次的酒更好。」
我說道:「有酒無菜可不行。」
吳海峰看著我,「好酒自然配好菜。」
我笑了笑,「那就走吧。」
他帶我登上樓船,直接上了二樓。
喝了幾杯之後,他說道:「美酒佳餚,美哉美哉。」
這還真是個沒煩惱的。
我問道:「吳公子今夜無約?」
他說道:「皆是些庸脂俗粉、凡夫俗子,無趣得很。不如言姑娘這般妙人。」
我說道:「我也隻是率性而為罷了。要是我二哥在,少不得要批評我兩句。」
他舉杯與我一碰,「言姑娘切莫喝多了,這酒勁道大,喝醉了不好。」
小冉喃喃道:「多少酒才夠小姐喝呀。」
我瞥她一眼,她把嘴閉上。
我一飲而盡,眺望窗外,不知道在問誰:「為什麼月亮越圓,人反而越孤獨呢?」
吳海峰說道:「可能是因為我們在長大吧。」
8
十九歲,我爹突然病倒。
皇上把太醫喊來看了,太醫說道:「急病攻心,藥石無醫。」
爹又一次上書告老,皇帝難得情真意切,在我爹的房間待了許久。
出來後對隨行太監說道:「著司禮監批紅,賜國師一家良田千頃、綢緞千匹。準他告老。」
六十三歲,田裡的秧苗熟透了十幾個春秋,我們晝夜趕路,才又把他老人家送回故土。
他咳嗽兩聲,說道:「扶我起來,我再看看。」
我和大哥把他攙起來,爹看了看我,看了看大哥,看了看娘,看了看大嫂和他的小孫子。
「老二和老三呢?」
大哥擦擦眼淚,「還在路上。」
爹笑了笑,「行了,多大的人,還哭。」
他又對娘說道:「我呀,運氣好,先行一步。你一定要笑著,別哭,喪事要做成喜事辦。老二和老三回來,就把我寫的信給他們。」
娘點點頭,略帶哭腔,「好。」
爹看著大哥的兒子,「小哲,以後要乖乖的,要聽你爹娘的話,知道嗎?」
小哲點點頭。
最後的最後,爹看向我,「你們都出去吧,我單獨和昭月聊幾句。」
大哥看了我一眼,和他們一起退出去。
我把爹扶到床邊坐下,「爹,您說吧。」
爹深吸一口氣,說道:「昭月,幾個孩子裡面,我最不放心的就是你。這麼多年以來,我想你也明白了你的特殊之處。」
我點點頭,沒有插話。
他說道:「你是饕餮。」
我如遭雷擊。
他氣若遊絲,把往事一一講起。講到預言,講到龍族,講到我,講到他是如何想盡辦法,將我的能力拆分成九副碗筷。
「這些碗筷你不可接觸,我已讓你的三個哥哥代為保管。它們既是能力,也是負擔,是獸性,而非人性。若有不得已之時,再用。」
「昭月,爹和娘對你們幾兄妹的愛,絕無分別。」
「爹這輩子,無愧於家國。隻是滅龍族造孽過甚,合該早S。我S晚了,隻怕害了你們幾兄妹……」
說完這話,他氣息一斷,撒手人寰。
我眼睛紅透,靠著他大哭。
三哥比二哥更早到,他到的時候,爹已經躺進了棺材。
多年未見,他白皙的皮膚變得黝黑,身形更加魁梧。
九尺大漢勃然大哭,「爹,孩兒來晚了!」
二哥是最晚到的,他到的時候爹已經出殯了。
他望著那高高的墓,身形踉跄。
若不是三哥把他扶住,他恐怕已經倒下了。
大哥的愁思是不外顯的,他把腰杆挺得更直了,就像是暴雨過後挺立的桅杆。
爹一S,他便是大家長。
守孝這三年,是我們幾兄妹難得齊全的時候。
三年一過,便又要各奔東西。
三哥深深地看了我們一眼,「大哥、二哥、小妹,你們一定要保重。」
告別的話,他已經提前跟娘說過了。
大哥點點頭:「千萬照顧好自己。」
他說道:「我會的。」
二哥一身素服,「我也要啟程了,調令已至,讓我去吏部任侍郎。」